屎壳郎

范金泉小说续家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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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续家谱,软舞决定到范家庄亲自去一趟。数月之前,他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大人物,晚上宴请吃饭,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山东的,姓范。

那大人物问,和兖州的范家能续上吗?

在山东,范家是齐鲁人文第一家。据说还有当年御赐的牌匾哩。

这大人物对兖州范家如此了解,细问,方知这大人物原来祖籍也是兖州府人氏。姓马,在京里做官,以前在微山湖一带做地方官,近几年颇有官运,升得较快。他对软舞有好感。好好干!莫辜负了齐鲁人文第一家这称号哩。

软舞点头称是。自此,软舞觉得姓范还是满有意思的。那天,小铃铛来了,捎来了刚续的一本家谱。

小铃铛告诉软舞,家谱里没你。他和睿民素来不睦,原因是,小铃铛也想当村里的文书。只是没有竞争过睿民,他有些嫉恨。软舞的势力越来越大,小铃铛本是个杠铃头、弹簧腰、头上戴着风向标,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人。有空没空便往城里跑,范家庄有个风吹草动,小铃铛听不见风就是雨,也都汇报给软舞。

软舞对村里东家长李家短,不敢兴趣,他感兴趣的是下一步的村庄合并,新社区的开发,他还能在乡里征用多少亩耕地,他还想在老渔洼上两个高污染的企业。下一步厂区的选址选在哪?老渔洼负责招商引资的副乡长老于,像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跟着软舞。乡长姓车,人称老车,老车也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地请着软舞。为什么呢?因为老渔洼开发区,数年前就合并了几个村庄,乡里答应让老百姓住楼,一晃过了数年,新社区没建成,原来的村庄因采煤成了塌陷区,负责建设新社区的老板携款跑得无影无踪。老渔洼乡里的一些老百姓,隔三差五背着干粮,经常上访。为这事,弄得老渔洼乡里的书记乡长疲惫不堪。没办法,乡里把软舞当成了救命稻草,主要是想让软舞投资,把社区建起来。软舞心里有底,建社区可以,我要再征两千亩地,上两个企业,一个是化肥厂,一个是煤化厂。

软舞知道自己在老渔洼乡的分量,也知道自己在山阳县的分量,本想在老家范家庄,获得族人的尊敬,这个要求并不算高,续家谱吗?把他续上就是了,可怀古老头,硬是想着那些陈年鼓破年锣的鸡巴事,隔着门缝看人。他这样想,到也没什么,只是小铃铛一说,他才觉得这续家谱里另有文章。

小铃铛说,当年怀安爷打你,打断一根喂牛的拌草棍。打断拌草棍本来也不是怀安爷的主意,是怀古爷的主意,那时候,怀安爷领着你到怀古家,对着那个御赐的破牌匾,让你跪下。你跪下了,给祖宗磕了头,谢了罪,本来没什么事了。再说,当初王秋香那事,没你什么大事,不过到了怀古爷这儿,就有事了。怀古爷还指着那御赐的牌匾说,禽兽不如啊,禽兽不如啊!咋能对的起这块匾?根本就不配做范家的子孙哩。是这样,怀安爷才动了真气,打你才下了死手。于是就打断了拌草棍,父子从此反目成仇。怀安爷赶走了你,后来你没给怀安爷养老送终,这也是常人一报还一报的事,有因就有果吗?拌草棍都打断了,咋给你送终?

多少年都过去的事了,怀古老头可能还记着,我还听说,当初,怀安爷收养你的时候,怀古老头没少从中作梗。那时,你遭戏班遗弃,一个几岁的孩子,多可怜啊!可怀古爷说戏子是下九流什么的,不让怀安爷收养你。这事儿一开始就打下了结,所以呢,几十年咋也解不开。想想看,哥,如果没有你的企业为乡里交税,四百多乡干部,八百多老师,他们吃什么?他们连屁也吃不上,他们还不喝西北风?哥也知道,你在没起来之前,这狗日的老渔洼乡,六年时间里老师一个鸡巴铜子都没发。是你给他们发了工资,你的贡献大了。你为咱范家挣大光了!是怀古老头泥巴蛋子眼,他没看到你的好,老家伙还迷着哩。要不,他就是骨头里没看起你是个弄啥的?

小铃铛又说了这些,走了之后,软舞这天,摔碎了一个价值数万的紫砂壶。

这天上午,软舞来到范家庄,他没有坐车,是坐豪华游船从湖上来的,他和微山湖一带混黑道的于四秃子是朋友,他在于四秃子的楼船上完玩了一天,第二天便从西渡口上岸,来到范家庄。听说软舞回老家,于副乡长和车乡长早在村长杨金环家等他了。软舞没带太多的人,只带了办公室的一个人和他的贴身保镖小陈。小陈在少林寺练过八年武,腰里常背着挎包,里面装着12把精致的飞刀。小陈剃着光头,身上刺着龙,样子长得有些凶。软舞身躯肥大,小陈瘦小,像只猴子在他身后跳。那个办公室的人提着黑包,在软舞身边跑前跑后。他们来到村里十字路口大棠梨子树下,像苇咋子那样撒烟。不过,软舞撒的不是大中华烟,他撒的是20块钱一盒的泰山烟。软舞和他们寒暄几句,便来到村长杨金环的家。杨金环拿出紫砂壶和上好的白茶给他泡上。又看了看两个乡长。

咱中午到湖里的银杏洲上去吃?还是到西渡口的稻香村酒家去吃?

这事看看范总的味口吧。

别特殊,就在稻香村吧,中午要叫上两个人,一个是文书睿民,一个是我本家的族长怀古爷。

怀古老头可是个古怪人,岁数越大,越糊涂,咱喝酒图个畅快,就不要喊他吧?叫上睿民还不都有了?

不,今天我请客,主要是请族长怀古爷。

我知道你要为啥事而来,前几天,苇咋子不是来过吗?续家谱的事,是怀古老头不对,这事还用你出面吗?我也正想着找睿民商量这事呢。今天,两位乡长做赔请他,也算给足了他面子。

一点小事,根本不值得闹家窝子。

这事吗?杨金环又摇了摇头,说小也不算小,不让范总入家谱,范总在范家的威信可是扫地哩。这老头子也是糊涂,范总工作这么忙,他应该支持才对啊!范总可为范家增了光哩。

老家伙可不见得这样想。我中午来还有一件事要做。软舞在杨金环的客厅里转了转,又来到院子里欣赏起一片竹子。准备好香,我要到怀古爷家里认认真真地拜一下牌匾。拜拜那块齐鲁人文第一家的牌匾。

那好,杨金环说,我先去通知一下怀古老头。把范总要请他吃饭,还有拜牌匾的事告诉他。看这糟老头咋说?

我们在家等你。

怀古老头没在家,他正在河滩上给老周排船。这一天,是排船放线的好日子。

太阳悬挂在树梢上,湖堤上柳絮翻飞。在老运河滩上空,渔家端鼓腔一直响着。端鼓声嘭嘭嘭,嘭嘭嘭,炸豆般竖在一大群造船人的耳朵上。老周拿出一辈子所有的积蓄要造一艘大船。线头儿是怀古老头,造船放线可是他的绝活。阳光落在他粗糙的大手上,他双手按着一大块柏木板,这是一块中心板材,长短厚薄合适,柏木板耐浸泡腐蚀,质地坚硬,是做中心板上等的料子。怀古老头放完第一道中心板材的中心线之后。便坐下来吃烟,他米黄色的玉烟嘴在阳光下滴淌着紫橙色的烟油。老周将一把斧子和一只大红公鸡递给他。怀古老头吃过一锅烟,将烟锅在脚底板上磕磕,然后将烟袋别在腰间。他右手接过斧头,左手抓过来大红公鸡,只见他将斧头划了一道弧线,一斧子见血,将鸡脖子割破,用鸡血绕着中心板材上的中心线滴了一周。以鸡谐吉音,祈大吉。怀古老头杀罢鸡,老周已经设了香案,摆上供品,点上香烛,祭祀龙王和鲁班神灵。此时,端鼓声再次扬起,夹杂着鞭炮声,怀古老头和老周,还有黑压压的一帮人,兀自一起跪拜,连磕三个响头。紧接着怀古老头凝视着中心板材上的中心线。跪在地上虔诚地祈祷,龙王保佑,黄金铺底。鲁班显灵,顺风大吉。

杨金环像一只兔子,日喽一下脚底生风。从家出来,穿过几堵残墙和几处空院落,野猫般窜过竹林野藤,抄近道,进入怀古老头的家,只见大门紧锁,方知道怀古老头不在家。他又来到睿民的家,睿民在家里正修着一副渔鼓。睿民小时候跟着本家的怀渔爷爷,学过渔鼓戏。他从小就喜欢渔鼓。

你鼓捣渔鼓,这屌玩意有啥好玩的?

阳光掉在墙壁上的鸽子窝里,发出一阵温暖的梦呓。

咋能这样说呢?这是个好东西,你会了,就知道它的好。

你爷爷这老家伙八十多了,咋还像掐尾巴的活猴坐不住?他不在家,院子里就一堆鸽子飞来飞去的,我哪天高兴的话,偷他几只炖了吃。

你想把他气死吗?那些鸽子可是他的命根子。

老家伙在哪?

没走远,老周要建艘木船,他给老周放线去了。你上了湖堤就能看见他,找我

爷爷有事?

当然有事,你中午别在家吃了,软舞在我家,中午他要请你爷爷吃一顿哩,狗日的软舞有钱,让他请好的,去渡口的稻香村,拣最贵的吃。

我爷爷不一定去。

这个事就交给你来办,软舞带来了高香,说还要拜拜你家那块鸡巴牌匾哩。

有这事?

你别不当蛋玩,软舞身后还有车乡长和于乡长哩。

睿民说,我去喊。

睿民拍了下身上的土,洗了洗手,接过来杨金环的烟。有只麻雀在他头顶上翻飞。睿民心里骂,软舞这狗日的,他还真的叫上劲儿啦。他是来拜匾吗?还不是为了续上家谱。睿民翻过湖堤,看见了他爷爷。他刚放完线,此时,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着一锅烟。老周还有几个造船匠,正在树底下啦云,云里雾里闲侃。

爷爷,有事。

啥事?

软舞来了,还有乡长,说要烧柱高香,拜拜咱家里的那块匾。

怀古老头磕了下烟锅。我去看看,谁知道有啥狗日的咕咕牛。

怀古老头提着烟袋,一口一口地吃着,不紧不慢,来到家,两个乡长和软舞早在院子里等了。怀古老头蹒跚着翻过院子门槛,软舞三步并作两步走,急上前握住怀古老头的手。

鸽子的咕咕声在梦中寻找着小青虫。

大爷,我看您老人家来了。软舞抓住怀古老头的双手紧紧握了一阵,说完掏出泰山烟让怀古老头。吃一颗吧?

怀古老头从自己烟包子里捏了一撮烟叶。我还是吃这个,这个过瘾。

大爷,咱范家有一块齐鲁人文第一家的牌匾,不是御赐的吗?我想烧烧香,拜下这块匾。

我屋子里可是又脏又乱哩。你们不嫌脏吗?

大爷,这是说的啥话哩?脏也是咱自己的家,是不?

怀古老头没说什么,便开了房门。房檐下,窗子上方,一遛七八个陶罐子,悬挂在墙壁上。陶罐里的鸽子一会头朝外,一会腚朝外,迷惑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齐鲁人文第一家的牌匾,悬挂在一张乌黑发亮的八仙桌上方。墙上还挂着一张发黄的毛主席像。屋梁上白醭子直往下落。屋里散发着古老的陈年旧事的霉味。

小陈,把香点上。

软舞后面的光头小陈点上香。睿民和杨金环架来了香炉子,软舞在清水盆里洗了手,插上香,然后跪倒,在砖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这块牌匾上的字迹,绿漆已经斑驳。皇帝的印玺也模糊不清。

这皇帝御赐的牌匾,可是我们范家的骄傲哩。软舞笑笑说,大爷,您老人家要好好保护它。

又说了几句话,几个人退出屋子,来到院子里,臭椿树上,又掉下来几只毛毛虫,在散发着鱼腥味的阳光里蠕动着。乡里的车和软舞的车,早在十字路口大棠梨子树下等了。

到饭点了,大爷,您老人家别嫌我请的孬,咱到西渡口的稻香村吃一顿吧?

让睿民陪你去,我这糟老头,邋邋遢遢,裂了吧?

哪能啊大爷,您是咱范家的族长,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没您哪成。

睿民也说,去吧,爷爷。

老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让他改天请吧,咱今天去稻香村。

酒桌上,怀古老头认为软舞一定要提续家谱的事,谁知道,软舞一字未提。到是车乡长和于乡长说了许多,说范总这样的优秀企业家,真是范家的光荣和骄傲,牛逼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还是书香门第出人才哩。

对于这句话,怀古老头到是受用,只是书香门第不假,要说出人才,软舞这样的算吗?

文革结束这年,软舞偷了村长杨金环的牛,卖了一千块钱,东窗事发,被逮住后,一审问,他又招了和他有牵连的另外几个案子。这下不要紧,被判了7年刑。他出来后的第二天上午,就直奔村长杨金环家。

村长,我出来了,我这辈子是混窝鼻了,金环你给我找个混饭吃的门道吧?

我能有啥门道?

没门道借给点钱也行。

我也没钱借给你,这样吧,咱村里打面房,我让你承包,收多收少全是你的,

另外,打面房还有20多亩地,也归你耕种。

好,金环,有你这句话,以前咱俩的过节全清了。

从此,软舞承包了村里的打面房和所属的20亩地。所有的收入全是他的,后来,老渔洼建起了煤矿,矿上看中了软舞承包的那块地皮,要用来建洗煤厂。因为软舞的打面房距离范家庄的码头近,便于往外运煤。矿上要出二百万,软舞给矿长说,二百万就二百万,你愿给多少是多少,不过呢,往外运煤的活全给我。矿长认为拣了个便宜,还是农村这傻老帽好日哄,便和软舞签了合同。谁知道,煤矿一运营,往外运煤的车全是软舞的,这下软舞立马发了。打面房那20亩地卖了万,这些钱也成了软舞自己的。软舞一下子发了,奇迹般地发了。发了的软舞不光经营煤炭运输,也承包工程和房地产,后来又办淀粉厂、橡胶厂,他的财富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不过,富了的软舞并没给老渔洼乡带来好处,他养了一帮打手,在老渔洼乡的强制拆迁中,他动用黑恶势力,打死了三个人。去年,他通过制造假车祸杀害了上访,告他的白鲢鱼。今年春,他手下的人又因为拆迁,打残了渔王寨的王大憨,砍死了老渔洼村的独眼螃蟹。另外,软舞的手下,还盗墓、开赌场。湖里游动着数只豪华楼船,即是赌场又是妓院,除此之外,软舞还有地下钱庄,参与洗钱和放高利贷。

对软舞的所作所为,怀古老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更何况,当年怀安还立有遗嘱。这样的野种怎么能进范家的族谱?他居然还是优秀企业家,还有什么狗日的头衔一大堆。他凭啥是我们范家的人才?这不是糟蹋我们范家吗?据说,他还是名牌大学的什么狗日的管理硕士。我呸!

怀古老头,虽然在心里骂,但还给软舞面子,请我吃饭我来了,敬我的酒,我也喝了。怀古老头酒量威风不减当年,只要敬酒,来者不拒。他喝了八大碗,软舞本来能喝,本想从酒上征服怀古老头,把他灌醉。没想到他敬一杯,怀古老头喝一杯,他当然也陪一杯。怀古老头啥事没有,软舞却是脸色煞白。怀古老头的酒量在范家庄一带是最有名的,湖里人家酿制的地瓜干烧酒,他能喝三斤不倒。这次请吃饭,软舞用的是五粮液,还是低度的,这样的酒对怀古老头来说,就像喝凉水似的,没啥酒味,怀古老头天生酒量大。酒桌上虽是喷空啦云,但怀古老头察言观色,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一字一句,恰到好处,将传统道德礼义仁智信。他借着酒劲,将这一套伦理阐释的头头是道。他用圣人的话,给软舞个点打打,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你有关门妙计,我有越墙之法。怀古老头借古喻今,大骂当今一些人多行不义。怀古老头一席话,虽然没有骂在软舞脸上,但是他也觉得字字如刀,背后一阵阵发凉。他感到窝囊霉气,请别人吃饭还要遭别人痛骂,多少年来,这还是头一招,他今天输了,他感到怀古老头不亏是范家的族长,那御赐的牌匾挂他那儿看来没错。他又给怀古老头敬了一杯酒,思量着下一步如何出招。两个乡长也站起来给怀古老头敬酒,本想着这田夫村氓,山涧野老者流,见了一方父母官,应该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裤裆里有一泡屎尿也要吓出的。没想到怀古老头,酒量莫测,谈古论今,风趣诙谐,两个乡长也不禁叹息。

真人,大隐啊!

软舞又要了一箱五粮液,几个人喝着啦着,不知不觉日已偏西。

散场后,软舞回到城里,因喝酒过多,他挂上了吊瓶。苇咋子侍候在身边。

今天的情况啥样?

人老了奸,牛老了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今天给他一过招,才知道,这老家伙还真是只老狐狸,以前有点小看他了。

哪咋办?

好办,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早晚让他知道,天天木子(啄木鸟)掉到井里,嘴硬不打石。今天,让他风光了,露脸了。

续家谱的事,咱还求他吗?

求他个屁,我一个字也没提,咱不提,还要让他乖乖地续上。我狗日的有法。

杨瞎子和苏三爷不睦。是因为苏三爷解放前曾经嘲笑过他。那阵子,杨瞎子挎着竹篮,走街串巷卖香烟洋火。这天,他来到老渔洼,在村里一棵老槐树下,苏三爷还有几个人,正在玩一只驳壳枪。杨瞎子凑过去看热闹。苏三爷见是杨瞎子,有些瞧不起他。

你瞎着一个屌眼,能玩枪吗?还看枪哩。

我怎么不能玩枪?把驳壳枪拆了,我背着手也能装上。

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就知道了,别瞎吹。

苏三爷说话无意又带了瞎字。杨瞎子不服。他气得有些脸红。

我献丑试试。

杨瞎子便背过身去,一分钟还不到,把拆开的驳壳枪装上了。一甩手瞄了瞄。然后把枪递给苏三爷。

当心走火!杨瞎子重重地丢下这么一句狠话,就消失在街上的树荫里。

苏三爷本想发怒,但他无意中看到了杨瞎子怀里也掖着一把驳壳枪。这狗日的杨瞎子,谁知道他是啥来路。解放后,苏三爷才知道杨瞎子的来路,杨瞎子从15岁就给八路做探子。苏三爷曾为几句话得罪过杨瞎子,他一直后悔着。

苏三爷的儿子苏老鲢和独眼螃蟹在芦苇丛里干了傻女王秋香,被杨瞎子抓到了把柄。他把苏老鲢、独眼螃蟹还有软舞带到渔王寨大队部,先是每人抽了几十皮鞭,打得三个半大后生喊爹叫娘,杀猪般叫唤。这还不说,又扬言要送公社,让这几个小子蹲监坐牢吃枪子儿。

苏三爷知道这事后,大吃一惊,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儿,当夜备了份厚礼,来找杨瞎子。杨瞎子从小没爹没娘,是跟着他舅老童长大,老童跟苏三爷解放前有点私交,也算得上是不错的朋友。经老童私下里一融通,杨瞎子才松了口。答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几个孩子还小,给他们一个活路。王秋香家那边,苏三爷又活动着让公社里给王家取消了地主成分,改成了中农。独眼螃蟹长大了也不好娶媳妇,苏三爷做媒,让王秋香当了独眼螃蟹的媳妇。不声不吭跟着独眼螃蟹过日子去了。

软舞虽然没干王秋香,但这馊主意是他出的,苏三爷知道他是主谋。连夜来找范怀安,当场把范怀安气得晕了过去,苏三爷又是掐人中,又是帮着林静给他喂开水,日鼓了大半天,范怀安才醒了过来。

三爷,你说这恶心人的事咋弄?

没什么好办法,花钱抹平呗。现在幸亏还没往公社里送,送上去,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裂熊了。花点钱吧,他们几个都招了,说软舞是这事的主谋哩。

范怀安又急又怕,弄不好把自己都要搭进去。需要多少钱能弄平这事?

你还用问多少钱?你家里有多少钱,你就拿多少吧?这事弄不好,连你都要弄进去坐牢。

我家这些年,哪有什么钱?就有一百多块钱。

你就给我一百块钱吧,我把这事跑下来。老鲢这狗日的,弄完这事,我要揍他个半死。

这天夜里,范怀安去了渔王寨,他给杨瞎子提了两瓶地瓜烧,还有一捆子上好的烟叶。

按理这几个孩子可是该枪毙的罪。杨瞎子说。

院子里只关着软舞。苏老鲢和独眼螃蟹已经被杨瞎子放走了。

软舞是主谋,关几天再说吧。

范怀安没讲下情来,这时候,范怀古又来了。范怀古会说,杨瞎子说不过他。三绕两绕,杨瞎子就掉到他挖的坑里。说了半天,两家老辈里还有亲,怀古的爷爷和杨瞎子的爷爷是同学哩,两个人都读过同一个私塾,有义结金兰,八拜之交,一同进京赶考的情份。一提这,杨瞎子没词了,当即就放了软舞。

范怀安将软舞带到范家庄,没先进自己的家,到是领着软舞进了范怀古的家。来到堂屋当门,软舞对着齐鲁人文第一家的牌匾就跪下了。他等着范怀安发落。这时候,范怀安并没有打他骂他,也对了牌匾跪下,他嘴里嘟囔着,是我有眼无珠,辱没了先人。

回到家里,夜色更浓了,天上悬挂着一圈昏黄的月亮。野鸭子和其它水鸟在微山湖上空鸣叫着。

跪下!你这个个孽种!范怀安露出从来没有过的凶相。他咬牙发出的磕碰声,随着老槐树的叶子在地面上飘移。他骂着软舞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喂牛的拌草棍。

你哪里是范家的子孙?你根本不配做范家的子孙,我白养了你八年,从明天起,你该滚哪去,就滚哪去!他说着举棍就打。

我养了你八年,我揍你八棍,咱从此断绝父子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情愿当老绝户,也不养害人的白眼狼!

这软舞本是一时无知,事情已经做下,他已经没啥好后悔的了。只是咬着牙,耳朵里听着棍子在他屁股上清脆有声的击打。范怀安并没有打软舞八下,他打到第六下的时候,拌草棍被打断了。林静舍不得让范怀安再打,哭叫着夺下了那半截木棍。

软舞,你这个憨熊,你还不跑,想让你爹打死你吗?

这时候,软舞才爬起来,迷迷糊糊消失在夜色里。出了家门是槐树林和竹林,然后就是湖堤。软舞沿着湖堤到了西渡口,找了一间放货物的敞篷睡下。第二天一早,他搭上一艘去城里的货船。这艘船是沿着大运河开往徐州的。软舞想到徐州闯闯,于是上了这艘船,这是徐州一家食品厂的船,在济宁扬州徐州三个城市运送货物。船老大姓徐,个子不高,白脸,脚长得大。一天一夜看软舞滴水未尽,有些同情。

你挨揍了?谁揍的?

我爹。

你爹为啥揍你?

软舞不说。船老大端给他一碗吃剩的炖鱼。

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吃吧。我船上正缺一个水手哩,我看你小子也有把力气,如果你愿意,在我船上干临时工吧?我们的船可是正儿八经的食品厂的船,你能跟着我干临时工,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让你干临时工,你必须回答我,你爹为啥揍你?

软舞脱下衣服,亮出后背,他的后背上全是血道子。我爹不是我亲爹,他早想把我揍跑。

老徐一听,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你在船上当搬运工吧,每月工资18块钱。不少了,我是正式的,每月才29块屌钱。

一晃数年过去,这条船每月都从扬州到济宁往返一次,途中走走停停,有时候也停在西渡口。每当这时候,软舞都装病不出来,他躲在船舱里,羞于见到范家庄的人。这一日,货船来到扬州地界。突然遇到一个落水女子,老徐让软舞把她打捞上来,放在船头上一控,那女子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滩绿水,就活了过来。问是哪里人氏?女子不愿回答。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谁有烟?我要吃颗烟。

老徐看着这女子和软舞年龄相仿,也有意撮合这一对好事,忙递给女子一颗烟。女子接过烟,软舞给他点上。女子吃了一口烟,吐了个烟圈。

我活了两次了,值了,你们谁要娶我当老婆,我都同意。

老徐笑笑。他叫软舞,还没媳妇,跟他当媳妇吧。

这女子看看软舞,吃了一大口烟。我愿意。

这是天意。老徐说这句话的时候,几只鱼鹰在水面上飞起飞落。软舞,我知道你是范家庄人,到了西渡口,你下吧,把媳妇安顿好,你还可以继续到我船上来干活。

软舞点点头。船回到徐州,老徐帮软舞算了下工资。软舞在船上一共干了三年,奖金加工资一共存了一千三百块钱。

老徐把钱给软舞领出来交给他。软舞买了两瓶地瓜烧,又给老徐老婆扯了一丈花布算是答谢。船又北上,到了西渡口,软舞便和老徐告别,领那女子下船。

在外面闯荡了三年,软舞啥都懂了,他手里也有钱,自觉不同凡响,来到范家庄,即不到他养父范怀安家里去,也不到族长范怀古家里去。他去了书记范清斌家。

范清斌看他进家,领着媳妇,还提了厚礼,满脸堆笑,让他进屋。

我需要一处地方盖房?

范清斌吃了一口烟。你是范家庄人,户口在这儿,当然有在这村里盖房的权利。

我在哪盖?

你还用盖吗?地主杨兴仁全家都迁到关外去了。他的院子闲着,说是要卖哩。

那好,我买。

他要多少钱?

三百块钱吧。

三百就三百。

你来家,见你爹和娘了吗?

我没爹也没娘,他们不认我,现在,我还不认他们呢,我凭啥认他是爹,一个坏分子,国民党的兵痞子,打我时,把胳膊粗的拌草棍都打断了,我还认他做爹,他是想打死我哩。

可别这样说,养你八年,也不容易哩。支书老婆说。

他们养我亏了吗?我在他家下湖捕鱼、喂鹅喂鸭喂鱼鹰,割猪草喂牲口,我啥脏活累活没干,他们什么时候也没拿我当儿子看,是拿我当小长工使唤哩。

支书范清斌脸上,这时候没了表情。你把钱留我这儿,那院门上的钥匙你拿去吧。

空口无凭,范清斌又给软舞写了三百块钱的收据。

从此,软舞住进杨兴仁的院子里。这杨兴仁的院子离范怀安就一墙之隔,父子相见也不答话。范怀安见了软舞也低头走路,你不理我,我还理你?夜深人静之时,范怀安突然醒来,握住林静的手。

我俩咋就养了一只白眼狼呢?

这一年,湖西一些村庄发生武斗,软舞当上了造反派的一个小头目。在村里,想斗谁就斗谁?每次斗地富反坏右的时候,范怀安和范怀古都是跑不了的。主席台上,需要氛围,需要有人诉苦。软舞就上来了。

范怀安打我,把胳膊粗的拌草棍都打断了。大家说这人心毒不毒。

主席台扎在村里十字路口的大棠梨子树下,树上挂着几盏鱼油灯。灯火在月光里忽明忽暗地闪着,在流淌着鱼腥味的一群渔民脸上漂移不定。

这人心太毒了!真是太毒了!

软舞还要做一件事,范家有一块匾,是御赐的,写着齐鲁人文第一家。当时,

他想把这块匾砸坏烧掉。

这块匾可不是个小东西,在范家,只有族长家里才有资格悬挂它。谁能当范家的族长呢?按照族规,一是要有学问,有修养。二是要德高望重,以德服人。三是有能力公平正义。软舞觉着这块匾挂在范怀古家里有些亏。招了几个青皮混子要到范怀古家摘匾。

支书范清斌不愿意了。

你摘匾干什么?那匾碍你屁事?

软舞一时无话,他毕竟还有些脑子。这匾挂你家才合适哩。我是想摘了挂你家。

胡说,怀古叔虽说是地主成分,但他还是族长。你要是打匾的主意,就别想在范家庄混了,你是什么熊东西?你配姓范吗?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软舞自买了杨兴仁的院子,手头有点钱,感觉在村里高人一等,一不小心却被支书当面骂了个狗血喷头,恨不得地上有个蚂蚁窝也要钻下去。回到家里,想来想去,豁然开朗,支书和范怀安、范怀古他们近,姓范有什么熊了不起,还齐鲁人文第一家,这不封建残渣余孽吗?屁。

第二天,软舞在村里十字路口大槐树下庄严宣布,从今天起,那个龟孙才姓范哩,我是不姓范了。不过他的誓言,等于嘴上抹石灰白说,村里人照样喊他软舞。走到外村,上了年纪的人遇上他就说,给你爹范怀安问个好,我们是好伙计,好久没见了,让他来我船上喝酒。软舞还是照样姓范,在外人眼里,他还是范怀安的儿子。

怀安的老婆林静这年病情更重了,从春天病到夏天,从夏天又病到秋天。她脸色蜡黄,如同干菜叶子。林静得的是啥病,医院,都没有看出个道道来。眼看到了深秋,天越来越冷,林静的病是越来越重,可惜的是,经过数年的折腾,怀安手里也没钱了,能借的全借了。

这天下午,牲口屋里没人,怀古来找他。怀古穿着一个破夹袄,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诡谲。

弟妹的病啥样了?

看了,就是不见好。

吃药了吗?

没吃,没钱吃药了。

这怎么行?我也在给你想法,借借抹抹吧。

能借的全借了,不好意思再张嘴了。

总不能看着弟妹这样病下去吧?

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有胆就有办法,就怕你没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顾忌啥?救命要紧哩。

你是说?

今天晚上,我和喂红羊的老周看场,老周到渔王寨杨瞎子的船上喝酒,肯定要喝到半夜不回来,就我一个人哩。队里的红麻都摔好了,打成了捆,一捆麻五十多斤。现在红麻好贵哩,一块二啦。怀古朝怀安笑笑。吃完一锅烟,把烟嘴朝牲口棚的木柱上磕磕,别在腰间,朝湖堤上的竹林走去。我从广播里听了天气预报,今天晚上没雨。

哥,你的话我明白,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偷事咱不能做。

怀古摇摇头走了,怀安站在牲口屋的院子里,院中牛粪马粪驴粪的气味折磨着他的记忆。救命要紧,我是该想点办法了。院子里拴牲口的石橛子被磨得光滑细腻。怀安坐上面一连吃了五袋烟叶。夜里,把生产队的牲口侍候好,红月亮早已经挂在了湖面上空。野鸭子和夜莺的叫声从湖中的芦苇丛传来,带着一片黑暗和忧伤。怀安刚要出去,支书范清斌和两个民兵来查夜了。

牲口都吃好了吗?

差不多了,就两头骡马还欠点。队里说让人给送草料,不知道啥原因愣是没送来。

生产队的活还靠着这几匹骡马哩。你到场上给骡马背一包豆角皮喂喂。

那儿有看场的,我咋说。

我陪你去。

怀安又吃了几口烟,他们一起去了生产队的打谷场。

怀安背来了一麻袋豆角皮。

后半夜,一个人影来到打谷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软舞。

今天一大早,怀安去南阳岛给老婆抓药,回来时,匆忙将船停泊在岸边芦苇丛。这一幕,让软舞看见了。怀安走后,软舞来到船上,见船舱里空空荡荡的,啥也没有。自从他和怀安反目成仇以来,对曾经的一顿打,软舞一直怀恨在心,他总想着报复怀安,却找不到借口。看到了怀安的船,本想着把这船弄个洞什么的,又觉得不过瘾。这时候,一群鱼雁从头顶上飞过。鱼雁的叫声,使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偷捆生产队的红麻,放在怀安船舱里,嫁祸于他,让他丢人,让他在范家庄,永远也抬不起头来。有了这个想法,他的心跳也加快了,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他开始盼着天黑,后半夜,月亮下去了。他悄悄地来到打谷场。

打谷场上有几十捆红麻,怀古睡着了,鼾声如雷。软舞看了下四周,扛起一捆红麻,消失在红月亮的暗影里。他不敢进村,穿过一片竹林,上了湖堤之后,来到湖边。芦苇丛中藏着一艘小船,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船,软舞将一捆麻放进船舱,然后,又悄悄地把船藏了起来。其实,这艘船不是他的,是怀安的船。

第二天,一大早,软舞直奔支书范清斌家。支书老婆正在厨房里炖鱼,清斌正给一只钯安装钯齿子,钯齿子有两排,要安装二十多个。范清斌虽然是个支书,但他喜欢使牲口钯地。软舞进了院子,一脸神秘。

支书哥,有重要情况。

有啥熊情况?大早晨的,你发现了啥?

昨天夜里,范怀安偷了一捆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范怀安偷了一捆麻。

清斌老婆从厨房里出来。他是你爹,你看见他偷啦?

他不是我爹,我没他这样的爹。

你说清楚到底咋回事?

昨天夜里,我喝酒回来,看到一个人扛着一捆麻,是从打谷场偷来的,我躲在草丛里,走近了,看清楚了,是范怀安。

清斌老婆道,你为啥昨天夜里不当场抓住他?

我想当场抓他,又害怕他身上带着刀子。不过呢,我一直跟踪他,见他把偷来

的麻藏在了湖中的船上。

好吧,软舞你回吧,这个事我知道了,我会问清楚的。支书清斌说。

软舞本想着在支书面前邀功,没想到支书两口子却是这个屌态度。气愤之下就去找大队长地毛根。大队长姓杨,大号杨根起。因个子矮,才落下外号地毛根。地毛根一听软舞汇报,拍了下屁股,赏给软舞一根普滕烟。

你小子功劳大大的。

地毛根和范怀古不睦,说不睦,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那一年冬天,挖金乡县城西大沙河,这天晚上,地毛根和范怀古因修地排车,吃饭误了点,说来也巧,筐子里就剩下五个牛肉包子。范怀古问,队长你吃几个?地毛根觉得自己是队长,五个屌包子能说要吃三个吗?

我饭量小,你先吃。

范怀古就先吃,因他身材高大,能吃,一不小心,就吃了三个,还没吃饱也只好打住。本来两个包子地毛根也能吃的饱,不过他就想要三个,自己吃两个,还剩一个,偷偷藏起来,攒够十几个,送家里给老婆孩娃们吃。怀古忘了这一点,从此得罪了地毛根。因为地毛根知道,昨天夜里看打谷场的是怀古。怀安夜里偷麻,是不是和怀古两人串通好的,这里面肯定有戏,即使没戏,他也要借这个机会修理一下范怀古。

走。地毛根一吆喝,找来几个二青皮。先到湖中的芦苇丛里,找到了范怀安藏着的船,一看,船舱里还真有一大捆红麻。

他把偷的红麻藏这儿了,乖乖。

先抓起来再说。

几个人来到牛棚,二话没说,五花大绑把怀安捆上。然后带到了大队部。吃一袋烟的工夫,又有人捆来了怀古。

在大队部里,地毛根两眼透着凶光。你们两个如何同谋偷生产队的红麻?要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怀古啊!怀古,还亏你读了半辈子私塾。你看你干的这事,屎壳郎踢飞脚露出你的黑腿来了吧?娃娃鱼爬上树,左看右看也不是人哩。破船沉在死沟里没了出路。老实说吧。

我说什么?我咋和他串通了一起偷麻?昨天看麻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咋说我串通?

别嘴硬,你和老周一个班对吧?老周狗日的去杨瞎子船上喝酒,回来时差点掉湖里淹死。他现在还在村卫生所里躺着。昨天看场,就你一个人,是个机会。

怀古不服。说,我没串通他。

怀安更不服。说,我没偷红麻。

你没偷,一捆红麻是自己飞到你船上的,你的小九九,瞒谁?还把船藏到芦苇丛里,谁不知道,你老婆害病需要钱,你偷红麻卖钱给她治病,是不?冤枉不了你。你以为做梦带上救生圈,想得周到,就万无一失了?巧着呢,你夜里偷麻,有人看见了你。偷鸡不成,猫咬尿泡空喜欢一场。你是不是打算天一亮,就划船卖掉这捆红麻。你还敢抵赖哩,抵个屌?

这红麻是别人偷了放我船上的,有人陷害我。

偷一捆麻一百多块钱,知道不?谁有这么憨,用这法陷害你,谁要这么陷害我,我给他磕头。不认账好说,送公社。

地毛根派了软舞还有几个青皮,将他俩送到了公社。

公社很重视,把他俩关在黑屋里。到了下午,支书范清斌来了。他和公社书记说了情。他说,怀安和怀古不会是串通好的。使牲口钯地,村里还离不开怀古,就别往县上送了,以免耽误了三秋生产的大计哩。

公社书记说,让怀古回家吧。

怀安说不清楚自己船上咋藏了一捆红麻。他咬定是有人陷害他,公社里也不相信他的话。

怀安留在公社,他陪着破鞋、赌博鬼、流氓犯、坏分子、反革命分子游街示众了几天。这天清斌又到公社。

怀安是初犯,偷也是因为缺钱给老婆看病。另外,生产队没他,几十头牲口没人喂哩。这可是大事啊!不如让我把他带走,好好改造吧。他说。

公社书记说,这狗日的,死不认账,一直不承认偷。

也许真不是他偷的,那天晚上,我负责查岗,我可以作证,他不会偷。

关云长败走麦城吃亏全在大意,你可不能大意啊!那捆麻你咋解释?

以后,会弄清楚的。

真的是他,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吧。全包在我身上。

支书清斌之所以去公社把怀安要回来,是因为挨饿那年,清斌快要饿死的时候,怀安从家里给他送来了半个淀粉窝窝。

在回来的路上,清斌说,叔,这偷的事往后可别做了。

清斌,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没偷麻,就是有人陷害我。

软舞那个白眼狼,潘金莲的竹竿子可是个惹祸的根苗。当初你咋收养了他?他那天一大早,就找我说这事,我想压下。他这熊货又去找了地毛根。

我猜的出是谁陷害我了,真毒啊。

我之所以把你要出来,是怕他们把你交到县上,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没偷,枪毙我,我也不承认。

晚上,地毛根说不准还要批斗你,我告诉他,只让你认个错就行了。你做个检讨吧?我再让人写个批判稿,喊几句口号。

我没偷,我坚决不认错。

你不认错,我咋保护你?

我认了错,就说明红麻是我偷的,以后,我咋做人?

晚上的批斗会自然是少不了,批斗会由地毛根主持。范家庄以前也有不少丢东西的,贼突然抓到了。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兴奋的表情。

有人问,我家的渔网是不是你偷的?

有人问,我家那年少了一只芦花大公鸡,是你偷的吗?

我家那年屋上晾晒的干鱼少了几串,是你干的吗?

我捕鱼的地龙没了,是你做的吗?

我家的山羊少了一只是你偷了吗?

怀安不吭声。

你望望,我的娘!这坏分子死不改悔哩。对,揍他!揍他!谁来揍他呢?

地毛根点上一支普滕烟吃着。软舞呢?我日他老妗子软舞呢?当初怀安用胳膊粗的拌草棍来打你,棍都打断了,现在你可以打他了。

有人把软舞带上来。地毛根斜着眼,吃着一颗烟。我日您三熏熏,狗日的看你啦。

有人给软舞找来一根棍子。揍他!

这杂种根本就没这个胆。父子断绝关系是假的吧,苦肉计,他还狗日的姓范。他狗日的经常到湖里的船上搞破鞋,这偷麻的事八成是他做下的,东窗事发,让他爹来抵罪。

有这个可能,唱戏的,野种一个,哪有什么良心啊!骂软舞的话越来越难听。

软舞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举起棍来,狠狠到怀安背上就是几下。

怀安被族人抬回家,嘴里吐了口血,就躺倒在床上。第二天,怀古来看他。

都是我害了你。

别这样说哥,我真的没偷红麻。

院子里的凉风直往屋里挤,树上的叶子也落光了,一排大雁哀鸣着向南飞去。

怀安掏出一块白布。

这是我写的遗嘱,哥拿好了。我死之后,用不着软舞给我摔盆,万一哪一年,咱范家续家谱,写上我无子嗣,千万不要把软舞写在我名下,此人是条狼,他不是咱范家的人啊!

弟,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啥时候,他都进不了咱的家谱。怀安听罢,握住怀古的手握了很久。

怀安从此一病不起,没撑到年,就走了。

第二年春,林静喂的一只鸡跑到软舞家,被软舞老婆抓住给炖吃了。林静骂了几句,软舞和他老婆不愿意了,两口子跑到林静家里大闹一场,软舞老婆还动手打了林静,她搧了林静两个耳光,并将一盆屎尿泼在林静头上。林静哪受过这种窝囊气,几天之后喝药而死。此时,范家虽然有人看不过,但不敢问,软舞已经不是原来的软舞了,他检举范怀安有功,又棍打了范怀安,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经地毛根推荐,他当了范家庄的副大队长。他的目标是将范清斌拿下,取而代之。

范怀安死后,当时没发丧。林静又死了,这丧咋发?经族里商议,决定一块发。丧事很简单,只是请来了微山湖一带最有名的祝家响器班,唱了两天渔鼓腔。在这两天里,软舞躲在家里喝酒,面也没露。出殡这天,范家的人都去送殡,软舞也没去,他到湖里的渔船上和一个有名的破鞋幽会去了。

按照族规,亲疏远近,怀古的孙子睿民给范怀安摔了盆,举了幡,送了终。

睿民的儿子维广,大学专科毕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这年山阳县公开招聘中小学教师,全是事业编。维广正好符合报考条件,便报了名。睿民知道考事业编这里面有道道,便找到了在乡里工作的清扬。

清扬说这事县上要有关系。你在县上有关系吗?

没有,我的同学在城里混的都不咋的,这事没一个能插上手。

招聘教师我有点消息,是人事局组织部教育局这三家联合搞的,这三家你哪一家有关系?

我要有关系还来问你,咱不是没人吗?

其实,我到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不知道是否肯帮咱。

你说谁,不行就试试。

软舞。

这小子,咱平时给他没来往,也没呱啦,前些日子因续家谱,又闹了个不愉快,他会帮咱?我爷爷那脾气,知道我去求软舞,还不骂扁我。

这事不能这样讲,咱这一辈子是混砸锅了,为孩子弯下腰也值。软舞不也正想着续家谱吗?家谱里没他,在咱村范家,他算丢大人了,这么窝鼻的事,他狗日的也许是头一遭。他要乐意帮你,到时候,你做下怀古伯的工作,要不愿意帮你,在范家庄,有他这一户,没他这一户,都无所谓的熊屌事,我琢磨着他有这个能力,谁不知道他和县长都玩成了老仁,再往上还有人哩,这点小事还不是蚂蚁的小鸡鸡。

睿民报着试试的念头去找软舞。他先和苇咋子联系上,由苇咋子带路,见到了软舞。软舞还算热情,拿出来中华烟招待睿民。睿民有些紧张,他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办公室,脚上有泥巴,他感到自己踩脏了软舞的大红地毯。

没事,没事。你有事来找我,我高兴,这说明你看起我这个叔了。

我也没什么大事,孩子报考咱县教师招考。

他要当老师吗?

是哩。

好事啊。报上名了吗?

报上了。

那就考考呗。

招考这里面不是有道道吗?

当然有啊。没个十万八万的,你别想这事。有个事业编,一年工资就三万多,送个十万也值。

苇咋子给睿民倒上茶。睿民和软舞都开始吃烟。

睿民,你今天来找我的意思?

想让叔帮着问问。钱我出。需要多少钱我都出。

软舞吐了口烟圈。说真的睿民,你根本没把我当叔。

叔,你这是说的啥?

我是说咱续家谱的事呗,家谱里都没我。这人,我在范家庄可丢大了,我以后还能再去范家庄?

家谱的事是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搞的。可以再修订。

说是这样说,苇咋子去了老家,怀古大爷那态度,我心里都有点凉哩。

他老人家岁数大了,别跟他一样,啥事不是有我吗?

睿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边,孩子考老师的事,交给我。

谢谢叔,钱,我出。

算了,睿民,我还差你那几万块钱?你把孩子的身份证和准考证号都给我吧。

三天后,你和孩子一块来找我。

三天后,软舞开着一千万的好车,拉着睿民和维广,该拜的都拜了。

一切就绪,维广过了一关又一关,最后顺利当了教师。维广考试的时候,提前把题弄出来了。面试的时候又如鱼得水。

软舞给睿民帮了一个大忙。这天,睿民背着他爷爷在西渡口稻香村请软舞,算是答谢。睿民又邀了在乡里工作的清扬做陪。酒桌上,睿民和清扬给软舞连番敬酒。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软舞可是真的有道道。开着一千万的好车,能没道道吗?席间,软舞问到清扬的职务,清扬无限感慨。

我工作了二十多年,出力最多,挨的熊也最多,可惜连个副科还屌不是哩。

你想提副科吗?

你别开玩笑,你是组织部长啊?

你看不起我啊?

我哪敢啊!

好吧,明天上午,你就是咱乡里的副乡长了。

我明天当了副乡长,我给你当兵倒尿罐子。

第二天,清扬把这事忘了,他照样骑着破金鹿车子上班。一进乡大院,办公室的小马给他打招呼。

范乡长早!

别操老哥,乡长是驴,是头老叫驴。清扬笑笑,朝办公室走去。

那边来了几个女的,有计生办的,也有文化站的,都喊他乡长。他这才感到事出有因,还没坐稳,书记和乡长分别找他谈话。清扬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书记和乡长都提到一个人软舞。任命书上午九点发下来了。清扬拿到任命书,心里跳的慌,他见人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当天晚上,清扬来找睿民。

咱欠软舞的人情大了。不是开玩笑,我今天真的是咱乡的副乡长了。

睿民伸长了舌头。软舞看样子还真有本家的味儿哩。是我爷爷不好,看错了人家。走吧,告诉我爷爷,把软舞的功劳说说,续家谱的事,肯定咱说么就是么,我爷爷百分之百的同意。软舞给维广弄了事业编,给你弄成了副乡长,这可是咱范家的大喜事哩。

当然是咱范家的大喜事,我听说,解放前咱范家的四才子,怀古怀安怀素怀方,怀方考上了黄埔军校,后来生死不明,怀素被镇压了,只剩下怀古伯自己了。他们四才子哪能比得上软舞!

范家当年四才子比不过现在的软舞。

清扬和睿民两人来到怀古屋里,一边吃烟,一边争先恐后,把软舞的功劳说了个天花乱坠。

怀古听罢,在一块砖上磕了下烟锅。你们俩小子,不是范家的叛徒吗?软舞这小子,你们数数,他手里的人命有几条了?这样的恶人,给你弄了个鸡巴副科,给你孩子弄了个屌事业编,就把你们俩收买了,你们沾了这点小光,就高人一等了吗?看看这匾,啥叫齐鲁人文第一家?做人要有骨气,没骨气还行?更不能见利忘义!

爷爷,您听我说,我也知道您是对的,不过,像您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混,已经落伍了,比如维广这事,别人都钻窟窿打洞找门子,咱不找咱就吃亏。现在维广有了事业编,我一辈子没心事了。爷爷,你总不能看着孩子,一辈子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媳妇吧?想想看,你今年都八十多了,你还能再活几年?这家谱从新再修订一次,也无所谓的熊事,给软舞续上吧,我许给他了。

怀古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块白布。你们看看,这是你怀安爷爷的遗嘱。

两个人接过来看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时代变了,咋会变成这样呢?我不明白。不过怀安和我是一个爷爷的,当年,我答应他的话,我绝不食言,只要我活着,软舞就别想进范家的家谱。

爷爷,软舞可不是好惹的,我是怕他会玩阴的。

没啥了不起,头掉碗大个疤,你俩把责任都推我身上吧。

两人抬头看看墙上挂的匾,那匾咋看咋都有点滑稽的感觉。两人摇着头从怀古屋里出来。也许我爷爷是对的。这是一堆稀泥,需要咱俩慢慢和。

第二天下午,范家庄突然来了一个开着三轮卖湖虾的人。

野生湖虾,贱卖。绝对的野生湖虾。

怀古老头最喜欢吃湖虾,特别是野生湖虾。听到有人在十字路口大棠梨子树下叫卖湖虾,便走过去。看看,果然是野生湖虾。个头比手指头还大。

多少钱一斤?

下午了,急着回家,二十吧。我孩子生病住院急着用钱,您老能买完的话,十块钱一斤也成。

你有几斤?

四五斤吧。

好。我要了。

我连箱子也送你吧。

你帮我送家吧。

卖湖虾的人端着筐子跟在怀古老头身后。夕阳在他脚下流淌着一片血色。

先生家是哪儿的?以前卖湖虾的人我可都认识的。大鼻子老王还有南阳岛的黑三,这俩人我都熟。

我也是南阳岛的。我在陈村。姓陈。

怀古老头不再问。第二天,有两个派出所的人来找他。你们找我,不会弄错吧?找我啥事?

没什么大事,一个毒贩子供出了你,说你这儿有毒品。

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我们是认真的。

你们就翻翻吧,看哪儿有毒品。

两个人认真地拿出仪器,当仪器碰到盛湖虾的筐子时,就吱吱地叫起来。筐子是有个夹层的,两个警察从底层取出来几包东西。是毒品。

怀古老头放下给牛割草的镰刀,脸上顿时冒出了汗。

什么也别说了,你跟我们走吧。

怀古老头被警察带走了,村里人一脸诧异。没看出来,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和毒贩子有来往。他参与贩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怀古老头来到乡派出所,对参与贩毒的事拒不承认。扯屌蛋,我咋会参与贩毒?

有人举报你,又在你家搜出了毒品,这事你怎么解释?

那个筐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昨天,有个卖湖虾的人,筐子是他的。

他是哪儿的人?

他说是南阳岛陈村人,姓陈。

你说错了,南阳岛根本就没有姓陈的。你岁数这么大了,要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我没参与贩毒,你们枪毙了我也没用。我啥也不知道。

你不合作是吧?

我没贩毒,我合作个屁!

那好,我们也只好把你往上送了。

这天,怀古老头又被送进拘留所。到了拘留所,他开始变的沉闷起来。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一夜之间,他变成了毒贩。这个罪名可不小,是要杀头的。后来,他想通了,是有人陷害他。

数日后,睿民来看他。我是冤枉的,有人陷害我。

我知道。

副乡长清扬也来了。咋弄的?这么大岁数了,咋还出这事?毒品可不是小事,咱再穷都不能鼓捣这东西。

你也相信我参与了贩毒?

关键是毒品从咱家搜出来,咱说不清楚。

有人陷害我哩。

您老琢磨着这个人是谁?

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我也猜个差不多,咱惹不起。这是杀鸡给猴看哩!

这野种!我八十多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一样,要我承认贩毒没门!

您老人家先忍一忍,我和睿民活动活动。给您老人家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找谁呢?睿民和清扬想了大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去找软舞。

软舞听了之后,立即义形于色。关了几天了?

关了一个月了吧。

你俩个真不像话,咋不来早说,怀古爷八十多了,能让他受这罪?关这么长时间,这不是明欺负我们范家没人吗?

软舞立即给一个人联系,电话里那边同意放人。但又说,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嫌疑人还必须随叫随到。

走,开我的车去接人。软舞的司机拉了清扬和睿民,一起来到拘留所。怀古老头从小黑屋里出来,见到阳光,一脸要哭的样子。软舞上前扶住他。

大爷,让您受委屈了,这事儿咋不让睿民早告诉我哩。

啥也别说了,窝囊。

车子开到西渡口。软舞下了车。我还要到北京开个会,今天我就不陪您老人家吃饭了。他说完从包里掏一板钱塞给睿民。给大爷补补吧。一点心意。

怀古老头说,这钱,我们不要。

但睿民没听他的,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软舞钻进车里,他的车瞬间消失在湖堤树林的阴影里。

你咋接他的钱?咱不该接他的钱。咱花他的钱算个啥?我估摸着就是他陷害我。

这事儿,咱没啥证据爷爷。

我想吃场酒。怀古老头说。

走,到稻香村去吃。

到了稻香村,睿民要了一桌菜。怀古老头足足喝了二斤白酒。散场后,已经是夜里十点。睿民和清扬把怀古老头送到家。

爷爷,我劝您以后别固执了,您要不固执,哪有这事?

睿民说的再理,别给人制劲了,咱斗不过人家。家谱里,把软舞补上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吧。

睿民和清扬出了院子。难得啊!我爷爷终于开窍了。

睿民和清扬走后,怀古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御赐的牌匾摘下来,他想砸了它,但又舍不得。摸了摸哭起来,哭过一阵,再摸一阵。

门外的凉风挤进屋里,怀古老头打了个冷颤。

怎么会是这样?我活了八十多岁,到最后,却成了一个毒贩子。陷害我能咋?续家谱的事,我还是不同意。睿民啊,你可以服气。清扬,你也可以服人家的气。可我,绝不服气。

他念道着后退了几步,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头朝牌匾撞去。砰地一声闷响,一股猩红的血,像雪地里的红梅一样绽开,顺着牌匾淌在地上。

怀古老头自己撞死了,他的葬礼办得异常隆重。范总的族长去世,山阳县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全来了,乡里也来了许多人。另外,道上的人也来了不少。喇叭、唢呐、渔鼓声、端鼓声炸豆般地响了七天七夜。

发罢丧,软舞和睿民还有清扬来到怀古老头住的破屋里,那块齐鲁人文第一家的御赐牌匾还在,只是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软舞把匾提起来,擦了下那上面的血迹。他说,这匾再挂这屋里已经没意义了,我把这匾带走,挂我家吧。

睿民和清扬毫无表情,外面起风了……

范金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笔名扬州九怪,祖籍扬州江都市,齐鲁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竹竿巷》、《铁马冰河》、《胭脂雨》、《神秘的七星石》、中篇小说集《老渔洼》、《再射天狼》等,曾在《芳草》、《延河》、《时代文学》、《神剑文学》、《阳光》、《山东文学》、《当代小说》、《短篇小说》、《剑南文学》、《鹿鸣》发表中、篇小说、散文多篇。现任济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任城区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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