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子里雨季最难熬了,有时一连几天雨下不停,牛群踩去踩来,寨子里的道路都成了烂泥潭。
天天在泥水里劳动,我的脚杆开始长了一个一个红红的的水泡,过几天就开始溃烂流黄水,黄水流到之处又开始溃烂。流出的黄水干了以后结成像松香一样的晶体。几天整个脚杆就变得疮痍满目,肿得上下一般粗,下不得床了,沾不得水。
同学们有好几个都得了这个病,说是中了水毒。也有的说是水土不服而长的脓疱疮。
我的房东大妈去给我采来草药煮水洗,同学们家里带来的消炎药粉,乡卫生所的赤脚医生也给拿来些药膏都用上了。治了好久才慢慢的好了起来。据说每个内地来的人都要经历这么一关,以后就不会再发了。我还算好,医院就这么治好的,农村人没有现在城里人金贵,一般病了都是自己找点草药吃,医院的病差不多也完蛋了。
我们寨子有两个同学脚烂的厉害了,不得不去区上的卫生所住了个把月的院,我们去看她们时,开玩笑说可能要把腿锯掉,吓得两个女生大哭不止。
还不单是这个病,疟疾也非常厉害,民间叫打摆子。主要是带疟原虫的蚊子叮咬传播。染上了低烧不止,忽冷忽热,冷起来大热天冷的直发抖,热起来用冷水冲还满身冒大汗。发过了一头又跟好人似的,每天都要发作一两次,发作一次人就衰弱一截,几天就把人折磨的不成样子。得了一次这个病后,疟原虫在身体里很难消除。以后每年都要发病。
水毒、疟疾、霍乱、这个就是这里有名的热带病,当地人叫它瘴气。解放前内地的人都不敢轻易的下到这些地方来。有这么句民谣:“要下芒市坝,先把婆娘嫁”,往往是有去无回的。解放后政府一到这个季节就来免费发放奎宁这些预防药,有效的控制住了疫情的传播,疫情往往是从缅甸传过来的,还是经常有人得病。我们有两个同学就得了疟疾。把家里的人吓的不轻。确实让家人揪心,那个时候又不通电话,只有靠电报书信跟家里联络,一来一去半个月。去插队落户的知青差不多都得过这一关,我算是闯过来了。
经过一年的劳动锻炼我的身体也结实了很多,现在城市里都讲究要喝纯净水,我们那个时候在家都是喝井水,到地里劳动都是喝河里打来的河水,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也从不生病。挑着百十来斤走几里路也没问题。慢慢的也懂得爱惜社里集体的东西了,不像刚来时为了偷吃一个熟了的西瓜,破坏了一大片,砍开一个不熟再砍一个,砍开一个不熟再砍另一个。一年后我们都很爱惜社里的一草一木了,这就是接受再教育的初步成果,身强体壮,吃苦耐劳。在学校学的那点文化知识基本没用。戴眼镜还要被扣工分,老傣说你们眼睛本来不好,为什么还要隔一层玻璃?
那时候的人受极左思潮的控制,老百姓都挺听话。没有今天叫做“市场经济”的这个概念,就是自给自足满足基本温饱的自然经济。做买卖都被叫做“投机倒把”,是犯法的事,政府不允许,也没几个人敢做。被抓到就要进学习班,接受批斗。
缅甸工业品非常匮乏,一般的日用品倒到缅甸都能卖几倍的价钱。有些东西国内又没有,一双解放鞋跟外国人可以换二十包德国产的灯塔牌打火石,一包打火石有颗,叫一罗。拿到昆明一颗可以卖一毛钱(所谓外国人就是缅甸到中国这边来做小买卖的边民)。一双解放鞋也可以换两个澳大利亚产的五星牌打火机,拿到昆明也能卖几十块一个。我们也换,只是换来自己用。每个知青都为手里有个五星牌打火机而感到很有面子,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啪挞啪挞的打火,比谁的连打一百下,下下都着。
实在没有钱买油盐了我们也偷偷的干一点,街子天找个外国人,一般是景颇族,跟她谈好价钱,她拿钱给你,你帮她到到公司(国营的供销社我们都称公司)买几个电筒、电池、瓷碗、钢笔、铝锅、毛巾等(这些工业品只卖给中国人,不卖给外国人,我们知青买他们倒不限制,公司的营业员能看出谁是外国人),十块钱的东西起码可以赚到三四十块。这点小秘密只有少数知青知道,我们也不贪心,一次赚二三十够买点盐、固体酱油、煤油、买几包金沙江香烟、再买一拽(缅甸计量,一拽就是三市斤)猪油的就满足了。那个时候就没有想过靠这个可以搞活流通,搞活经济,还可以发财啊!现在后悔死了。若干年后边境小额贸易成了那一带的经济特色。
缺油的日子真难,炒菜没有油,锅都生了锈。每顿饭的菜只好凉拌,茄子用水煮熟,撕成一条条的,傣族家要点酸醋,烧两把辣椒拌了吃,黄瓜也是这么弄,实在什么都没有就酱油拌饭,天天吃、天天吃都吃怕了。第一年国家每个月还供应点肉,现在没有了,自己养的猪还一小点,指望不上。谁家里寄来双解放鞋,舍不得穿,就拿去跟缅甸人换几斤猪油,维持一段时间。
我们馋的什么都吃,傣族打到蛇,他们不吃,听说我们会吃就给我们,剥了皮砍成一段段的煮成汤,一条蛇可以炖一大锅,大家又可以改善一顿伙食。那个地方蛇很多,那时也不懂什么生态平衡的,见蛇就消灭,经常打到。刚来时傣族会吃的生肉、蚂蚁、屎壳郎幼虫、蜂蛹、土蚕、沙虫、竹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敢尝试,现在什么都会吃,只要有就照吃。抽烟喝酒也都学会了。抽的是社里自己种的烟叶加工的毛烟丝,用纸卷一个喇叭筒,现抽现卷,跟傣族学的,差不多个个男生都会。有钱了也会去缅甸买几包缅甸香烟。我们离边境就一二十公里路。傣族经常过去走亲戚、赶街,我们不能去,请他们帮带。
傣族家养的狗都是用来看家护院,跟他们家人一样。他们从不杀狗,更不会吃狗肉。我们知青还杀狗吃。在他们眼里我们跟魔鬼一样。记得有一次我们用两双解放鞋跟别寨子的傣族家换来一条大狗,杀了炖了一大锅狗肉。还炼了一大罐狗油。请来了周边寨子的好多同学,喝酒吃肉,大吃了一顿。把傣族惊的不得了。魔鬼聚会啊!
那个年代太苦了,我们也是饿的。我们知青自己也养了一条狗,叫它“绣花”。绣花十分乖巧,白天我们去出工它就为我们守家,我们收工回来就围着我们团团转,爬到你身上背上的,可亲热了。见我们知青,不管是别的寨子的知青,它都不会咬。其他生人一来她就咬个不停。还给我们下了一窝小狗,个个十分的可爱,结果不幸的是都被我们吃掉了,最后连绣花也没有幸免于难。
坝子里每年都要发一次大水,有那么几天大水把农田都淹没掉了,缅甸伊诺瓦底江的大头鱼逆流而上,等大水一退,鱼都回不去了,我们全寨子的男女老少都下到芒市河去捕鱼,用围网一段一段的围捕,我们的任务就是拿着竹板拍打水面,把鱼赶进网里。这一两天可以捕到一两马车。回来一家能分几大条。傣族家都把它用酸笋米饭和在一起腌成一种叫“巴宋”的酸鱼慢慢吃,我们知青一顿就干光掉了。
有一次我过独木桥不小心掉到水沟里,还在水沟里抓到一条发大水时留下来回不去了的大鱼,本来掉下独木桥很懊恼,碰巧抓了条大鱼让我高兴疯了。大水一退,田里的庄稼就肥了,这是自然施肥,大水会带来大量的有机肥。我们每年都盼着发大水有鱼吃。
寨子里开秧门要杀牛、关秧门要杀牛、开镰收割、收割完毕也要杀牛,过节要杀牛,社里的黄牛就是为这个养的,哪家讨媳妇嫁姑娘也要杀猪请客大吃三天。傣族家杀猪不兴卖,谁家杀猪寨子里家家都分一点,下次他家杀又家家分点,也不记账,就记在心里。只有这些日子我们才能吃上荤的。现在日子好了,个个都怕油腻,怕大鱼大肉。那个时候能有油荤,能有肉吃就跟过节一样爽。
注:作者为云南昆明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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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仁
小知青下乡步步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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