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壳郎

山东理工大学张相宽副教授莫言研究系列成果


WINTER

莫言小说中民间故事的

嵌入及其叙事功能

张相宽

摘要:莫言在中国乡间出生和长大,听取了许多鬼怪故事和传奇故事。莫言走上创作道路后,这些民间故事就成为他创作的宝贵资源。莫言通过直述、转述或是将民间故事化为小说中人物的经历等方式,将这些民间故事不留痕迹地编织进小说的情节之中,使之与小说的主故事水乳相融、浑然一体。这些被嵌入的民间故事具有承续故事情节、提升小说主题、营造和渲染小说气氛的叙事功能。莫言本人对于自己在小说中嵌入民间故事的创作方法较为谨慎,经过了深思熟虑,但不容否认的是,也有个别被嵌入的民间故事和主故事有脱节的嫌疑,从而造成小说叙事艺术一定程度的缺失。

关键词:莫言;小说;民间故事;叙事功能

中国的乡间是中国民间故事的汪洋大海,据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统计,于年发起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工作,至年就在全国采录民间故事万多篇。[1]出生在山东高密东北乡一隅的莫言,从小就通过“耳朵的阅读”听过许多鬼怪故事和传奇故事。莫言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后,其童年记忆在西方文学思潮的影响下被唤醒,这些口头文学的资源纷纷涌到他的眼前,汇聚到他的笔下,使得他的小说中插入了许多民间故事。莫言曾经说过:“现在我能记起来的故事大概有三百个,这些故事只要稍加改造就是一篇不错的小说,而我写出来的还不到五十个,这些故事我这辈子是写不完的,而且,没写出来的故事远比我写出来的精彩,这就像一个卖水果的人总是想先把有虫眼儿的水果卖掉是一样的道理。”[2]这些民间故事宛如一个个珍珠镶嵌在朴素而又华丽的锦绣上,宛如一颗颗灿烂的星星镶嵌在旷远深邃的夜幕里。但是,这些民间故事在莫言小说中的嵌入应该是有契机的,它不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它必须和小说的主故事浑然一体。那么,这些镶嵌在莫言小说中的民间故事是在什么情形下出现的、具有什么性质、有何特点?它们与整部小说的关系如何、在莫言的整体创作中有何意义?有没有可能产生小说艺术上的缺失?要想充分理解莫言小说与中国口头文学传统的联系,这些问题值得深入探讨。

一、莫言小说中嵌入的民间故事

我们先来看莫言小说中插入了哪些民间故事。在莫言的小说中,这些被嵌入的民间故事主要有鬼故事、精灵故事、人物故事、传奇故事四种类型。鬼故事主要有《草鞋窨子》中的“阴宅闹鬼”故事,《奇遇》中的“下身鬼”“光面鬼”故事,《四十一炮》中的“鬼市”故事,《我们的七叔》中的“男孩、黄牛、白胡子老头重复出现”的故事等。人物故事主要有《红高粱家族》中的“曹梦九断案”故事,《丰乳肥臀》中的“司马大牙和盲女”“司马大牙摆屎尿阵抗德”的故事,《红树林》中苏东坡、洪秀全的故事,《草鞋窨子》中“屎壳郎疮”的故事,《酒国》中余一尺的故事等。传奇故事也就是奇闻异事故事,这类故事为数不少,主要有《金发婴儿》中“八个泥瓦匠”的故事,《檀香刑》中“虎须”的故事,《酒国》中“酒蛾”“种桃”的故事,《十三步》中“孝服红裙”“寡妇扇坟”的故事,《扫帚星》中“狼吃小媳妇被金簪卡喉求救”的故事等。莫言小说中数量最多的要数“精灵故事”,包括《草鞋窨子》中“蜘蛛精采花”“扫帚疙瘩沾血成精”的故事,《罪过》中3则“鳖精”的故事,《猫事荟萃》中4则猫精故事,还有被插入的多则狐狸精故事等。可以说民间口头故事中的狐狸精、猫精、耗子精、黄鼠狼精等精灵故事在莫言小说中都有充分体现。

这些被莫言嵌入小说中的“民间故事”,应该符合一个基本条件,就是它作为整个小说的叙述者或是小说中某个人物所讲述的故事,应该是被“插入”的,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但也有一些故事比较例外,比如“曹梦九断案”的传说、“小孩、黄牛和白胡子老头重复出现”的故事、“狼吃小媳妇被金簪卡喉求救”的故事、“江湖郎中治疗屎壳郎疮”的故事,这些分别是其小说整体链条中的有机构成部分,是莫言对民间故事的一种独特用法。

据笔者统计,莫言小说中嵌入的民间故事多达79则。莫言的短篇小说《草鞋窨子》,其中就包含了6则民间故事:话皮子的故事、蜘蛛精“采花”故事、百草疮故事、屎壳郎疮的故事、阴宅闹鬼故事和笤帚疙瘩沾血成精的故事。莫言虽然也说过他的小说中采用的民间故事是50多则,但那是他于年在美国演讲时提到的,之后他的创作中又嵌入了一些民间故事,我们统计为79则,这其实也是较为保守的数目。“我国学术界一般认为,能讲50则以上作品的讲述人,基本可称其为传承人。”[3]按照学术界的界定,莫言可称得上一个民间故事家,是民间故事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当然,莫言小说的成就早已远远超越民间故事家的艺术水平,他是汲取中国民间口头文学营养的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小说家。

在莫言的小说中除了比较典型的79则民间故事外,被嵌入的其实还有很多类似于民间故事的情节或事件,其嵌入的方式也与民间故事的嵌入方式相似,只是由于和民间故事的性质稍有区别,我们不妨称之为准民间故事。这些准民间故事的嵌入可以看作莫言受到口头文学影响的进一步发展。由于民间故事的深入影响,莫言在写作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一些传奇性故事纳入小说之中。这些准民间故事有的可能有原型,有的则是莫言的独创。

比如《老枪》中“奶奶枪杀爷爷”的故事,那个不务正业、好赌成性的爷爷将家产败光,甚至扬言要将挣下偌大家业的奶奶卖掉,而这个精明强干、杀伐果断的奶奶毫不犹疑地用枪将爷爷打死。这个故事中的奶奶形象为莫言笔下那些充满野性生命力、果断泼辣、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开了个头,以后那些女性形象可以说是这一奶奶形象的继续和发展。再比如《梦境与杂种》中有特异功能、能够预见未来的“树根与黄鼠狼”的故事、《红高粱家族》中“郎中复仇”“倩儿被雷殛”的故事、《蛙》中民间艺人郝大手的几个故事,都是作为民间传说故事广为流传的,莫言也应该是先听到这些奇闻轶事,然后将之写进小说的。这些准民间故事的存在也证明莫言小说与中国口头文学的血缘关系。

这些被嵌入的民间故事增强了莫言小说的传奇色彩,而且它们从更深的层次上影响了莫言的世界观。莫言通过“耳朵的阅读”聆听了许多民间故事,他过早辍学不得不参加放牧牛羊等劳动使他有更多机会和大自然接近,民间口头文学中所蕴含的“万物有灵”思想就在他因为参加劳动而遭受的“孤独”中得到了强化,使他能够看到自然万物具有“生命”和“灵魂”,培养了他的“齐物”观念。在他的笔下,人不是“万物的灵长”,人也并不比动物高贵,这体现出莫言对于人的理解,对于人和大自然关系的理解,体现了莫言宽阔的人类学思维。

二、民间故事的嵌入方式

莫言小说中“嵌入”这么多民间故事,是采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情境下“嵌入”的?在叙述方式上和传统口头讲述故事有哪些不同?这些被“嵌入”的故事能否和小说主故事线索融为一体?也就是说,莫言能否将丰富的民间故事资源合理地转化为自己的写作素材?莫言毕竟是一个现代作家,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口头故事传承人,如果操作不当,那些本来自成一体的民间故事可能游离于主故事之外,从而在小说中显得生硬勉强,导致本来应该为小说增光添彩的民间故事由于其硬性插入而显得故弄玄虚、弄巧成拙。

但莫言“山人自有妙计”,他在小说中采用直述、转述,或是将民间故事化为小说中人物经历等方式,使之不留痕迹地编织进小说的情节之中。

莫言小说中民间故事“嵌入”的第一种方式是直述,也就是由一个人面对面地对另一个人或一群人讲述一个故事,并使用引号将讲述的故事记录下来。典型的例子是《天堂蒜薹之歌》中的“三爷”对高马讲述的故事。两人在夜里打水浇地,在劳动的间隙,高马对“三爷”说,“三爷,讲个故事吧”,于是这个“三爷”就给高马讲了“张家湾的蛤蟆不会叫”的民间传说。《飞鸟》中的“奶奶”“喝了一口粥”,然后笑着说“我给你们讲个古吧,都好生听着”,于是一个“飞鸟”的故事就开始了。其他比如《金发婴儿》中“勾死鬼”和“八个泥瓦匠”的故事、《猫事荟萃》中“猫精吃烟”的故事、《藏宝图》中“袁世凯的真身是鳖精”的故事、“老太太飞刀绝技”的故事等都属于这种“嵌入”方式。但这种方式的讲述也并不完全相同,比如《酒国》中余一尺对李一斗说,“小子,我给你和莫言讲个关于酒的故事”,与前述几个故事的讲述方式直接开始不同,在余一尺的话之后小说的叙述者又用“他说”后加冒号的重述形式开始了对故事的讲述。之所以说是重述,是因为冒号后的故事应该是对余一尺讲述故事的原封不动的记录,这种方式笔者也认为是一种直述的讲述方式。按理说,小说中直接叙述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用“他说:”说起呢?如果说要是有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莫言想要强调他的小说的口传形式。他的小说就是民间口头的“说故事”,不仅故事内容有民间口头的性质,就是风格———讲述的方式,也要体现出民间口头文学的传统。

第二种方式是转述,也就是一个人讲述另外一个人给他讲述过的故事,用“他说”引起,但与上述“他说”后加冒号不同的是,此处“他说”之后没有冒号引起,直接进入故事的讲述,但只能看作转述方式。这里的“他说”当然可以置换为“奶奶说”“爷爷说”等具体人物的讲述。直述是原封不动的记录,而转述则有可能加进叙述者的讲述特点甚至对原先的讲述进行改编和点评。在莫言的小说中,这种“转述”方法经常被使用,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种方法为评论故事和评论讲故事的人提供了方便和自由。另外,由“我”讲述别人“说”过的故事,但又往往以“他说”开始讲述。这种方式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结合起来,两者之间可以灵活转换,也为故事的讲述带来了自由。《天花乱坠》中插入的民间故事是“我”转述“许老头”讲述过的“黑麻子皮匠追求财主女儿”的故事,在“我”讲述过程中会插入一些评论,如“这个故事还是我在棉花加工厂当临时工时听看门的许老头讲过的,老许头讲述的基本上是事实,让他造谣,他也没那才能”。“我”在转述“许老头”讲过的故事时在语言等方面自然会作少许变化,加上了“我”的叙述特点和对故事的理解,像这样的讲述有时很难分辨是直述还是转述。这是莫言讲述故事中的自由和创新,而且这种讲述并不会让人觉得别扭和生硬,讲述和评论的转换非常自然,真正体现了日常口头讲述故事的姿态和效果。农村中的传说故事往往都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用“他说”开始进行转述比较常见,所以,莫言小说中故事的“嵌入”方式“转述”比“直述”数量要多。“面对面”“转述”别人讲述过的故事,如《爆炸》中“姑姑”用“大爷爷说”领起“狐狸引路”的故事,《你的行为使我们恐惧》中的“我们”用“我们的爹娘说”领起“炼药升天”的故事,《战友重逢》中钱英豪用“俺爹说”领起“包黑子斩水妖”的故事。其他小说也有并非“面对面”的转述,比如《罪过》中的几个“鳖精故事”。这几个故事在小说中没有具体听故事的人,应该理解为故事的接受者是一般读者,故事以“我听三爷说”领起,在故事中经常出现“三爷说”这样的标志性语言。

让一个人物在某种特殊的环境里“想起”一个民间故事从而将之“嵌入”小说的方法,也是莫言经常运用的转述技巧,这种技巧经常以“我想起××说过”或者是“我听说××说过”引起转述内容。《幽默与趣味》中王三在被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所惊吓而不知所措时,“突然想起了”一个“蛇围绕大缸复仇”的故事。《丰乳肥臀》中的六姐领弟在旷野中的葡萄园潮湿阴冷的环境里因为看到了“葡萄虎子”而“想到了”母亲讲述过的令人惊惧的“葡萄虎子”的故事。《我们的七叔》中“我们”在寒风中演戏时“我想起”七叔讲过的“狐狸精请戏班子唱戏”的故事,用“他说”讲起。《红高粱家族·奇死》中耿十八刀在寒冬烧水时“闪电般想起”“铁拐李烧腿”的故事,用“故事里说”讲起。《食草家族·复仇记》中“我”在精神恍惚中“闪电般地回想起听别人说过的”由王先生讲过的“宝刀在鞘中鸣叫的故事”,以“王先生说:”讲起。《四十一炮》中则以“我听说过”“鬼市”的传说引起。这里又和一般的“某某说”的转述故事稍有不同,因为冒号后应该是讲故事者的“原话”记录,这又有了“直述”的性质。这种转述的类型还包括《复仇记》中“九香女”的故事,《十三步》中“人猴婚媾”“孝服红裙”和“寡妇扇坟”的故事,《蛙》中“青蛙戏人”的故事等。

第三种方式就是将民间传说故事化为小说中人物的经历。这里要区分主故事和民间故事的差异,所谓主故事主要是指小说叙述者及其他人物的故事,而民间故事是叙述者(隐含作者或小说中的人物)插入的故事,也可以称为次故事。将民间传说故事化为小说中人物经历就是将口头传说故事织进主故事的线索之中,让本是民间传说的故事变成叙述者或其他人物“遭遇”或者“经历”的故事。比如《草鞋窨子》中于大身在讲述“扫帚疙瘩变为精灵”故事的时候说,“我倒是亲身经历过一件事,有一年我劈木头把中指弄破了,就把血抹在一个笤帚疙瘩上……”笤帚疙瘩因为沾染了人类中指的鲜血而变为精灵显然是个传说故事,但于大身却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这只不过是为了增强故事的真实性耍的小手段。在《我们的七叔》中也有个民间故事更为典型地体现了这种“嵌入”方法的特点。这个民间故事原本讲述的是一些人在夜间走路时突然遇见一头黄牛,一个拉着牛缰绳的白胡子老头,牛后头跟着一个手拿木棍的小男孩。如果走夜路时偶尔遇到一牛一老头一男孩的情景也用不着惊悚,令人惊悚的是在一个漆黑的夜连续七次遇到同样的一牛一老头一男孩,最后把走夜路的人吓得惊慌逃窜。这是一个极为精彩的“鬼故事”,在许多地区都有流传。但是莫言在写小说时是让他小说中的人物,也就是几个村民将“我们的七叔”押解到公社审判,也是在晚上,在路上因为连续七次遇到这个可怕的情景而吓得那些负责押送的人落荒而逃,七叔也因此逃过一劫。这是莫言讲述的最为经典的故事之一,每次读来还是让人惊心动魄,充满鬼气,阴森可怖。从叙述方法上来说,特殊的是这个民间故事直接成为主故事的一个情节,而且因为这个情节影响到故事中人物的命运。这种“无距离”的“经验”和讲述方式,在无形中将民间故事化于主故事之中。这种巧妙嵌入的方式,使民间故事成了织锦上一个个美丽的花朵。

以上大致是莫言小说中民间故事“嵌入”的三种方式,具体到小说,这三种方式有时又有可能是交叉混合使用的。比如同样是《藏宝图》中的故事,同样是马可讲的故事,“老太太飞刀绝技”的故事是直述,而“刘黑虎的故事”则是转述。再比如《扫帚星》中“狼求救”的故事也是直述和转述相结合的,有时用“话说”标志叙述者直接对记者讲述,而有时又用“咱祖母说”以转述的方式讲述。《猫事荟萃》中“猫精吃烟”的故事就是“奶奶”面对着小说中的陈同志和其他几个家人讲述的,而“八斤猫降千斤耗子精”的故事则是转述。莫言正是通过民间故事的多种“嵌入”方式,使自己小说中的民间故事巧妙地融合到自己的小说中,又能够做到天衣无缝。

三、民间故事嵌入的叙事功能

继续论述上述没有完全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莫言小说中“嵌入”这么多民间故事作为次故事与小说主故事是什么关系?它对于整部小说来讲有何意义?对于莫言的整体创作有什么意义?这要求我们要深入研究莫言小说中所嵌入的民间故事的叙事功能。

莫言小说中插入的民间故事和主故事在情节上有承续关系,同时有助于推动情节进一步发展,并不是毫无关联的硬性插入。比如《猫事荟萃》中“奶奶”之所以讲了个“猫精”故事,是因为当时有一个猫抢吃鱼刺而陈同志对猫有好感。《猫事荟萃》中“我们”家很荣幸地请工作人员陈同志到家里吃“派饭”,为准备这顿饭,我和爷爷特地到河里钓鱼,最后捡到一只死黄鳝,拿到家里用油煎了,又杀了家里唯一的鸡。在吃饭时,过来一只猫抢吃鱼刺,奶奶发现陈同志对猫颇有好感,便随兴讲了一个关于猫的故事。故事以“猫是打不得的,猫能成精”这句议论开始,因为就在刚才奶奶还因为猫抢吃鱼刺而用筷子打了它。因为主故事就有猫的参与,所以讲起猫故事来就自然而然,而且这个有趣的故事也有利于打破当时紧张尴尬的气氛。《麻风的儿子》中老猴子讲述“麻风女放毒”的故事是因为当时有人谈到麻风问题。老猴子讲“麻风女人放毒”的故事之前,先说“割麦子那天,不知谁扯起头,把话题绕到麻风病上。老猴子说,最可怕的事是和麻风病女人睡觉,一睡一个准,百发百中,跑不了的。他说江南有一些女麻风病人,每逢五月端阳这一天……”,讲完之后又说“哪像现在我们国家几乎村村有麻风”,这就把讲述的故事和“现在”的事件联系起来了。而且不仅能够和现在的事件联系起来,和主故事也联系起来,老猴子讲述的这个故事还促进了主故事情节的发展,正是因为老猴子没有顾及麻风病人的儿子张大力的存在,再加上老猴子的那些议论,才导致张大力那一连串怪异的行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甚至在那些女人面前解开裤子小便,而且接下来就是憋着一肚子气和老猴子进行割麦子比赛。

莫言小说中嵌入的民间故事和主故事的主题有关联,起到升华小说主题的作用。比如《十三步》中屠小英在自己丈夫去世后想起的“孝服红裙”和“寡妇扇坟”的故事。“孝服红裙”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勾结自己的情夫将丈夫害死以后,为了遮人耳目而外穿白色孝服内穿红裙,最后被断案如神的县官识破真相。“寡妇扇坟”故事是说一个得道高人发现一个女人拿着把扇子边哭边扇坟头,经询问得知原来这个女人新寡,丈夫临死前说只有自己的坟头上的土干了之后女人才可以改嫁,那个女人实在等不及就希望用扇子早点扇干坟头上的土。这个故事比较长,后来又讲这个得道高人如何考验自己妻子,他问自己死后妻子能否守寡,妻子信誓旦旦,但丈夫“死”后她便很快耐不住寂寞与前来念经超度丈夫亡灵的小和尚勾搭成奸。这两个故事既精彩又与主人公的精神状态和思想紧密关联。屠小英在丈夫死后陷入悲痛之中,但在是否穿红色衣服时犹豫不决,而女儿则劝她死人已逝,活人还要享受生活。屠小英由此陷入矛盾困惑之中,而随着小说的进展,屠小英后来改嫁,最后悲惨死去。这两个故事和主故事的主题是紧密相关的,与人物的性格、心理甚至命运也是相契合的,甚至经得起深刻的精神分析,对于塑造屠小英这一人物形象也有很大帮助。《球状闪电》中蝈蝈的爹给蝈蝈讲完“蚂蚁报恩”故事之后,蝈蝈问他爹这个故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蝈蝈的爹神秘地说“有关系的,蝈蝈。爹郑重地说:当时先生送你一只蝈蝈,你不是把它放了生吗?这就是善功呀,孩子。这几年我总是听到一只蝈蝈在耳朵里叫,孩子,放心考去吧”。这个故事在内容上自然是和主故事相联系的,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它也有助于反映一个农村的老农民对于自己高考落榜儿子的鼓励和深厚爱意,同时也反映了这一人物的民间文化心理。

但是,在某些特定场合,有些民间故事即使没有和主故事有情节和主题上的关联,它们的出场也是合理的。比如《金发婴儿》中黄毛和紫荆从田里劳动后回到家里,在紫荆剁饺子馅做饭的当口,紫荆让黄毛给老太太讲几个故事唠嗑解闷。这时候黄毛讲什么故事就没有什么主题上的限制,可以“天南海北”地胡诌八扯。所以黄毛讲了“勾死鬼”和“八个泥瓦匠”的故事,这些故事只要能消遣好玩就行。但如果没有一个类似的场合,特别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时,如果这个故事和主故事的内容没有任何关联,那么这个故事的出现就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莫言小说中民间故事众多,但又让人觉得不突兀,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此,如果有不和谐的现象,原因也主要是在此。

有时候一些被嵌入的民间故事顺应了主故事的叙事气氛,从而可以渲染和加强主故事的叙事氛围,有时甚至民间故事本身也能够创造一种气氛。比如《罪过》,这篇小说是讲述大福子和小福子兄弟两人到鳖湾河边玩耍,最后小福子被河里的荷花迷惑而淹死的故事。这个故事一开始就笼罩着一种神秘气氛,大福子和小福子的一些行为也难以让人理解,而在鳖湾旁边大福子想起的几个“鳖精”的故事,无疑进一步使小说蒙上一层迷离恍惚的氛围。《蛙》中的姑姑在明月之夜陷入青蛙的包围之中,青蛙黏腻湿滑的皮肤让她恶心恐惧,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起大奶奶给她讲过的“青蛙戏人”故事,说一个姑娘在晚上乘凉时梦中与一只青蛙交合而后来生出一堆小青蛙,这一故事无疑加剧了当时的恐怖氛围,刺激了姑姑的情绪和心理,这也是促使她后来思想转变的原因之一。

年10月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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