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德顺(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
来源=《领导科学论坛》年第8期。
摘要=从实质上说,哲学并不是一套现成的知识,而是思考。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哲学是对人的思考的一种自我批判性反思。仅仅就提供新鲜知识来说,各学科都有各自的知识系统,因此这方面并不是哲学的特长。当然,哲学也有哲学的知识,哲学的知识也是哲学思维体系大厦的砖块。哲学是代表人类理性和智慧的一种高端形态,但是哲学大厦不是砖块的堆积,而是大厦构成的样式和过程。
有人评价我们如今身处于“价值观念大裂变、价值观念大冲突”的时期。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裂变、在冲突呢?人们有着不同的立场和看法,因此争论得较为激烈。从价值观念研究的角度来讲,人们重视的是态度和情绪背后所表达的尺度和思路。
一、哲学不是知识,而是思考
哲学并不是一套现成的知识,而是思考。自黑格尔以来,大家都知道哲学是对人的思考的一种自我批判性反思。仅仅就提供新鲜知识来说,因为各学科都有各自的知识系统,因此这方面并不是哲学的特长。当然,哲学也有哲学的知识,也有其思维体系大厦的砖块,代表人类理性和智慧的一种高端形态。但是哲学大厦不是砖块的堆积,而是大厦构成的样式和过程。
所谓“思想”,实际上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认知或知识系统,即人们对外部世界、客观存在、事物发展的逻辑和规律等方面的认识和了解。二是态度问题,即和自己的利益、需要、能力相联系的价值取向。知识都是前人发现、提炼、凝结出来的一些确定的认识,并成为我们现在思考的根基。但是,我们的思考中不仅有“知不知”的知识问题,还有和人的立场站位相联系的态度问题。“态度”包含理性的价值观念,也包含非理性的价值意识,如欲望、情感、意志等。故此,“思想”不仅仅是知识的储备、整理、使用和延续,也是态度的形成和显现,是知识和态度互动产生行为冲动,启动实践的内在过程。理解了这一点,就不能再把人的思想简单地看作只是知识的多少等理性问题,还要与自身的生活状态、社会立场、价值取向所决定的态度联系在一起,即把思考看作是一个知识与态度的互动过程。唯此,才能完整清醒地看待人们的多元思想表现。
对于哲学来讲,存在“学哲学”“用哲学”和“做哲学”的关系问题。很多老师喜欢讲“做哲学”。其实,“做哲学”是把哲学当作一个知识体系去研究,这是哲学专业的工作。同时,非哲学专业的人以及社会中的各行各业也都有“学哲学”和“用哲学”的必要。人类要想站在思想的高峰,离开哲学和哲学史是不可能的。所以“学哲学”“用哲学”具有普遍性。
那么,哲学应该怎样思考?或者说,如何思考哲学的“前沿”问题?众所周知,只有不断前进的东西才有所谓“前沿”“后沿”之分,这就意味着,要把哲学看作是一个发展着的、不断前进的领域。
哲学这个概念,在现实中有时指它的“学说”形态,有时指它的“学科”形态,有时还指它的“实践”形态;说到“前沿”时,还涉及它的“历史形态”。但是,无论是学说形态、学科形态还是实践形态,都有它们的历史阶段性。因此“前沿”“后沿”也是相对的。不同学科、不同学说应该都有其自身具体的前沿问题。比如,现在研究中国哲学的,特别是研究儒学的,多半觉得儒学如何现代化是前沿问题。
那么,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现下的“前沿”问题呢?现在很多学者文章研究的问题,都是在做“拨乱反正、返本溯源”的工作。以前受“左”的意识形态影响,马克思主义哲学被淡化、边缘化甚至歪曲,改革开放以后,对内开放使中国古代传统哲学涌现出来,对外开放使西方的各种哲学学说涌现出来。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改革开放初期,主要体现为解放思想和吸收人类文明成果,包括中国的和西方的。如今回到经典著作的文本中,重新弄清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就成为一个“前沿”问题。
二、“前沿”一定是“问题”
现在,整个哲学学科用什么代表“前沿”呢?这恐怕要将哲学与人类的历史、当今时代的问题结合起来才能明确,否则就只有学说“前沿”,没有学科“前沿”。学科“前沿”,主要从哲学的高度上观察、思考人类社会实践的深层问题,也就是哲学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在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所要面对的新问题。
新形势下,我们所面对的新问题是什么呢?从现象层面来看,目前价值观念的裂变和冲突具有普遍性。不仅中国有,全世界都有。从总体上来看,这些价值观念的裂变和冲突造成人们困境和苦恼的原因恰恰在于,它们都出自同一时代、同一层面上彼此对立的思维,各自代表“两极对立”中的某一极。在不断的观察中,有些人认为,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思想观念上“新和旧”或“前浪和后浪”的冲突。我们生活在一个剧烈动荡变革的时代,有些旧的思维方式和思想感情尚未退出,仍然在起作用。但它们已经脱离历史进步的主导趋势,落后于科技进步和实践启示。有时候看到网上因某件事争吵得很激烈、很胶着、还很伤人,对此深感可惜。在那些很具体的、自己未必知根知底的事情上死磕,一定要分出个我对你错、你死我活这种“两极对立、非此即彼”式的争论已经很久了,但我们仍然走不出它的泥潭。
在当前国际局势复杂多变、世界面临多重挑战的背景下,我们需要超越过去的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对分歧本身及其代表的思维方式进行反思,才能够辨清当今时代的呼声,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向。这才是当今时代哲学的“前沿”所在。
达到哲学的“前沿”需要超越两大障碍:一个是研究和治学方式的障碍;另一个是目标取向的障碍,即要超越以观点和结论为目标的“前沿”意识,形成以问题为中心的“前沿”意识。
治中国经典之学,本质上是一种“治史”的学术方式。冯友兰、贺麟、汤一介等大家都曾指出“哲学家”与“哲学史家”的区别。哲学需要哲学史家来厘清学术发展的脉络,但更需要哲学家。哲学家是对人类的哲学处境、问题和出路进行思考、并且提供自己研究成果的人;而研究哲学家的成果、思路和他们的相互关系,是哲学史家的工作。这些年,我们的哲学工作有点停滞和落后于时代的一个原因,是受了各种各样的思想束缚,出现了一种“趋史避论”的导向和误区,即把哲学研究和哲学史研究等同起来,仅仅用训诂、考证的方式去研究古今中外的经典,并且“重人不重理、究人不究理”。仅以某一大家、某一学派、某一著作为中心和重点,实际是用史的研究代替了哲学思考。为什么会“趋史避论”呢?这和舆论环境、文化氛围以及体制与管理等有关系,这些是“因”,“趋史避论”是“果”。当然,好的“史”的研究成果能够成为理论研究的重要资源,带来重大启示,但仅仅停留于此,甚至以为非此则不成为“学问”的话,那么哲学就被弱化了。
三、关于确立“问题意识”
能够代表“前沿”的,一定不是现成的结论,而是时代凸显出来的“问题”。对此,马克思曾明确指出:“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有着和任何在内容上有根据的因而也是合理的问题共同的命运: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问题。因此,真正的批判要分析的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正如一道代数方程式只要题目出得非常精确周密就能解出来一样,每个问题只要已成为现实的问题,就能得到答案。世界史本身,除了用新问题来回答和解决老问题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因此,每个时代的谜语是容易找到的。这些谜语都是该时代的迫切问题,如果说在答案中个人的意图和见识起着很大作用,因此,需要用老练的眼光才能区别什么属于个人,什么属于时代,那么相反,问题却是公开的、无所顾忌的、支配一切个人的时代之声。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
马克思说:“世界史本身,除了用新问题来回答和解决老问题之外,没有别的方法。”提出新问题,是在老问题基础上的深入,而不是对老问题的回归和重复。历史从来只提出它能够解决的问题。因为一旦作为问题被提出来,那么解决问题的因素就已经存在于现实中了,我们的任务只是找到它。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论信念。我们研究和解决问题,就是要在产生问题的地方去找答案和出路,这与中国民谚“解铃还须系铃人”有点相通。
对于什么是问题,毛泽东同志站在唯物辩证法的高度做过界定:“问题就是事物的矛盾。哪里有没有解决的矛盾,哪里就有问题。”研究就是要发现矛盾、解决矛盾,不是把学过的东西当作知识拿来与现实对号。如果仅仅看到事物之间有相似性,或有共同的原因、表现,就认为是一种历史的重复,并把现成的概念或结论挂上去,只能叫“贴标签”,这是把前人的“后沿”当成了自己的前沿。我们要与前人“接着说”,就得知道“接”到哪儿,找到“接口”后再出发,去解决前人没有提出或没有回答的问题,才是真正解决问题,才能“接着说”。现在学术界还有一些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仍停留在以前的阶段。
有人讨论所有制改革,提及了17世纪英国思想家洛克所言:“权力不可私有,财产不可公有。否则,人类将进入灾难之门。”笔者认为洛克那时说这个话,是有解放思想,振聋发聩的作用。但此后西方国家至少已经实践了二三百年,现在是什么情况?洛克表示只是公权力不可私有,不是任何权力都不可以私有,那么有没有“私人权力”的概念呢?公民有没有自己的私权力?同理,如果任何财产(主要指生产资料)都不可公有,那么公权力有没有公有财产作为经济基础?哪个国家完全没有公共财产?政府要不要维护这些公共财产?现实的真正问题已经是:哪些财产应该或只能私有,不能公有;哪些财产必须公有,不能私有。这么多年来,社会实践遇到的不正是这样的问题吗?现在应如何解释和解决这个问题,才是历史的新情况、新问题。
四、治学方式如何适应时代要求
那么,治学方式如何能够跟上时代发展要求?
1.做学问要解放思想、端正学风
进入21世纪,人类的生产方式、科学研究和生活方式,都跟以前大不相同。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写道:“科学是实验的科学,科学就在于用理性方法去整理感性材料。”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是科学发展观最鲜明的精神实质。”学习领会科学发展观,必须深刻把握这个精神实质。把握了这个精神实质,就把握了科学发展观最本质的东西,就把握了科学发展观与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历史联系及其统一的科学思想体系。可见,“实事求是”是科学认识世界的根本原则。按照这个原则,我们治学的方式应该从各种框子中解放出来,让一切回归实事求是。
笔者认为,治学方式要把握住三个环节:
第一,“学科和学说”的关系
学科属于整个人类,学说是一家一派的,只有学科的发展才能代表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如果光有学说没有学科,就会坠入宗派主义的泥潭,不是有效治学的主要方向,没有前途。
第二,“文本与解读”的关系
已有的文字文本是前人对历史生活和实践的解读成果。如果不懂得该文本所依据的生活实践、历史条件和时代问题,即便对文本字句嚼得再烂,也只是在做一种“解读的解读”,即“二手解读”,无法达到一定高度。故此,“倒过来”读经典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即从现在遇到的问题出发,从后向前、从下向上追溯与反思人类思维的发展。现实是一扇窥视过去的窗口,正如马克思所论“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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