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农村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社员能识文断字的少。很多人都是瞪眼瞎,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全。大队办的夜校和扫盲班也懒得去。能混到初中毕业的孩子,就是村里的大秀才。
整个公社学问最大的是中学的王校长。他又高又瘦,眼镜片比酒瓶底还厚,大家私下都叫他”眼镜王”。
听说王校长是“大砖”毕业,一肚子墨水。“大砖”究竟有多大,大家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可大。不然能当中学校长?因此即使村里最优秀的孩子,家长鼓励他的话也就是“小,好好学。不指望你将来像王校长那样上大砖,能考个半截头,就不孬了”。
当时农村孩子上学确实不容易。一个大队十几个村子才一所小学。生源少,特别偏远的地方,有的还只能开“伸腿班”。大部分学校还都是旧社会留下来的建筑物改建的。
本村学校就是以前地主家的一个院子被充公后改成的。这所院子坐落在村里的岗子上。上风上水,南北狭长,呈长方形。
院子中间最北头三间正房坐北朝南,是老的砖瓦房。前面还伸出个走廊。只是年久失修,早已破旧不堪了。下雨的时候扑嗒扑嗒四处滴水。不过,这已经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做了学校的办公室。
办公室屋山的东头和西头分别凑山建了男生和女生的厕所。学生解手的时候,眯上眼趴在屋山的砖缝上就能看到老师在不在办公室,从而决定自己蹲厕所时间的长短。后来这个秘密被老师发现了。学校找村里的泥瓦匠把漏缝补上,用白灰把两个屋山重新腻了一遍。
办公室前面不远处是一棵歪脖子大树。学校的钟就挂在这个大树的树杈上。钟的拉绳下端多余的部分缠在树身上。这口钟,只有校长、老师、或者老师指派的学生干部才有权力打,其他学生只有听的份。
院子里两溜东西屋就做了一到五年级的教室。这些屋子都是土胚房。尽管是三六的厚墙,但是已经多处透风。夏天倒是凉快,大冬天的时候就不好受了。北风带哨,嗖嗖钻进来,寒冷刺骨。只好用些废纸揉成团堵上。
教室的窗户是老式的木头窗棂,很高很小。所以进来的光线很少,屋子里很暗。早读的时候大家都是自带墨水瓶做的小煤油灯,一个一个被熏的鼻孔里都是黑灰。阴天的时候大白天上课还要开着门。
晴天的下午西晒日头,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显得格外显眼。有心的学生在每次打下课铃的时候,就在光线照射到墙上的地方偷偷划上道道,以后就可以根据这些道道来判断是不是该下课了。
院子正南,有一个进深半间房左右的门楼,算是学校的大门了。两扇木门高大厚重。其中一扇上还开了个小门,专供大门关闭以后进出人之用。
这个地方既可爱又可恨。可爱之处就是大夏天村里孩子们吃午饭的时候,可以扎堆在门楼下乘凉,下雨天也可以在下面避雨。可恨之处就是每天早上那个极其负责人的副校长,本村的老杨头,天不明就站在学校大门口,查查谁又迟到了。他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也不嫌自己腿疼。
学校教室的黑板都是木板做的,用架子支在讲台上。黑板好几年才油漆一次,用久了的黑板,拼板开裂,油漆褪色。老师板书的时候不得不挑着空写,粉笔字写在上面也已经模糊不清了。用黑板擦擦过一片白,愈发看不清亮。有时候老师一着急,干脆拿袖子胡噜。
教室的地面是黄土地。讲台也只是用砖头混土铺高一下而已,缺角少棱的。稍不注意,一脚踏空能打好几个趔趄。
每天放学的时候,班里都安排有值日生轮流打扫教室卫生:擦黑板,扫地。
豫东的天气干旱少雨,即使扫地前端一盆凉水先四处泼泼,扫帚一呼啦,仍然是尘埃飞扬,浮土浪天。干到半道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捏着鼻子跑出教室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等屋里的灰尘落落,再冲进去继续打扫。
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头发和眉毛上挂满尘土,嘴巴里沙沙作响,吐口痰都有一半是泥。
周末全校集体大扫除,各个教室和整个院子都要打扫。从远处看校园里狼烟动地,像着火了一样。
学校除了校长是公社教育组派来的公立老师以外,其余所有老师,包括副校长在内,都是民办教师。有的还是不在指标的“黑民办”。
校长姓闫,外号“闫黑嘴”。整个脸黑的像锅底,嘴巴黑得尤其突出。以至于孩子们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天天都在偷吃烤红薯。
闫校长虽然是公立老师,吃商品粮,但是他的老婆和孩子却是农村户口,属于一工一农的家庭。家里也有十几亩地要种。有同学说他还见过闫校长光着膀子,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用架子车往地里拉粪呢。
副校长老杨头解放前是个老私学把子,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对学生要求很严,孩子们都怕他。他有时候憋得手痒了,就用烟袋锅轻轻敲打学生的脑壳,说:“你们赶上好时候了,以前的学生不听话都是用戒尺板子打。”
他烟瘾特别大,下课的时候烟袋锅不离嘴。抽完一锅就把烟锅反过来,在鞋帮上敲敲,把烟锅里的烟渣磕干净了,再把摩挲的锃明瓦亮的烟杆插进烟丝袋中,拉紧口绳,别在腰间。刚别进去,就又抽出来,接着再来一锅。
其他民办老师,都是忙完学校,忙家里,忙完家里,忙地里。有课了,就倒饬倒饬,上衣口袋里别支钢笔,夹起书本,来学校讲课。放学回家了,赶紧烧锅做饭,喂猪养羊。没课的时候,连三赶四地扒几口饭,扛起抓钩下地干活。
由于常年的田间劳动,老师们一个个肌肉发达,手上布满老茧,皮肤黝黑粗糙,没有一个小白脸。尤其是麦忙假秋忙假过后再开学的时候,教室里老师和学生的脸一比,没有最黑,只有更黑。大家互相都快认不出来了。
别看民办教师收入低,但是想当民办教师的挤破头。没两把刷子还真当不上。人品不受打听的,大队更不敢乱用。毕竟事关下一代,误人子弟可不是小事。
由于小学的老师和学生都是方圆十里八村的,所以平时大家见面谁都不会说普通话。只有在语文课上学拼音的时候才拿腔捏调。一旦朗读起课文来,夹生的普通话就又被老家口音给带偏了,不伦不类的。
民办教师非常辛苦,但责任心很强。有的老师还要带复式班,同时教好几个年级的学生。有时候还要牺牲自己课下的时间给孩子“吃小灶。”
一般“吃小灶”的有两种学生,一种是拔尖的。老师想让这些孩子在全公社的竞赛中拿名次,为学校和自己争光。另外一种是啥都不会的底子煳和留级大王。老师不想让任何一个学生掉队。
老师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自己班的学生在竞赛中获奖,或者自己带的毕业班小升初的时候全盘端。出了这种事,整个大队的人马上就都知道了。这时候的老师即使背着手,仰着脸走路,都会有无数的家长主动给你打招呼。
但是孩子并不是都喜欢老师。尤其是挨过批评的学生。为了发泄内心的不满,有的是学老师说话,出老师的洋相,有的是给老师起外号。当时几乎每个老师都有学生起的外号。
农村孩子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但是也有调皮捣蛋的,个别孩子还孬嘞烫爪子,不好管。没有经验的年轻女老师经常被学生气哭。
所以和风细雨的诱导方式有时候对孩子并不对症,简单粗暴的反倒有效。时间久了,老师们就号着孩子的脉了,整起学生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早操、早自习或者上课经常来晚的“迟到大王”,对不起,教室门口罚站,杵在那里,给大家亮亮相。
在课堂上交头接耳的,老师直接粉笔头扔过去。粉笔头扔吱光了,就扔黑板擦。当时的老师由于经常扔粉笔头,都成专家了。说扔鼻子不扔眼,准头特别好。
小动作多的、踢死蛤蟆弄死猴的能蛋孩子,教室后墙站着。如果还是嬉皮笑脸,挤眉弄眼,就加罚向后转,面壁思过。
看起来怪老实,但是闷捣的孩子,或者脑子经常开小差跑神的,拉到前面黑板边站着,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听。
对于一说三哼哼,和老师顶嘴、尥蹶子的,老师伸手掂着耳朵就拧到办公室。
能混到让老师拧到办公室去批评的孩子,一般不被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的不拉倒。完了要不就是上讲台给全班同学口头检讨,要不就要写一份书面检讨,再当着同学们的面大声朗读一遍。声音小了都不行,必须让全班同学都听到。
除了针对个人的点名批评,还有针对一部分人或者全体同学的不点名批评。阴天下雨老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开始上思想政治课。老师发起飙来骂人那是西北风刮蒺藜,连风(讽)带刺的,能把人恶心个溜透。
对学习不认真,作业潦草的同学,就挖苦说:“你们那作业写得歪歪扭扭,跟屎壳郎爬的一样。重写,二十遍。”
如果班级参加全公社的统考,成绩不好,老师被校长埋怨了,也会把气撒在学生身上:“你们站那儿有恁高,躺那儿有恁长。父母省吃俭用供你们上学,你们一狠才考那一点分。知道脸是啥腚是啥不?对得起谁?回去买个烧鸡不吃——-撕撕响响(思思想想),今后怎么提高?”
小升初没考好,升学率低的话,老师更是不轻饶:“一个一个窝囊菜,一考试就当分母,扯后腿,丢人不丢人?平时天天让你们好好学习,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将来只能扛着铁锹下地打坷垃,修理地球。一群‘坑爹派’、‘造粪机器’、‘饭桶馍布袋’。”
孩子们被骂的耳木眼花,谁也不敢吱声。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比上什么课都安静。
如果学生在学校打架斗殴、缺勤逃课,或者破坏公共财物了,情况就更严重。老师就会祭出杀手锏———“叫家长”。
孩子最怕的就是老师让叫家长。宁可被罚站一晌,也不愿意回家叫家长。他们知道:老师讲的是道理,家长讲的是拳头。
一旦被叫家长,孩子挨一顿揍肯定是少不了的。爹娘在地里忙活一整天了,累死累活的。刚到家,就被老师叫去吃炒嘞馍,怎能不憋一肚子气:“让你个妻孙羔子去上学,管你吃,管你穿,啥都学不会不说,还四处给我戳漏子,打死你心屌净了。”
一般情况下,老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请家长。家长没事也尽量不找老师。
一个是地里活太忙,自己文化水平又低,和老师也谈不出个小鸡叨米来。另外一个大部分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值也不高。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上学的料。只要孬好识几个字,长大后出门认得男女厕所,就行了。因此很少和学校打交道。
即使期末通知书上有一栏是家长意见,很多家长也不会填,只是按个手印。没什么意见好发表的。
记得当时有个刚上学的孩子,学校让填入学学籍登记表,里面有一项:家庭成分。孩子不知道,老师让回家问家长。
孩子放学回家后,问他爹:“学校让问问咱家是啥成分?”
他爹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使粪箕子盛粪了。”说完,自己也感觉到纳闷,怎么孩子上个学,连家里用什么盛粪也要给学校报告呢?
注:本文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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