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童年时代,恰逢三年自然灾害,食物匮乏。我的大脑由于营养不良,发育不全,至今凡是学龄前的记忆,一概没有印象。但由于饿怕了,唯独记得一个字:"吃"。那时的人一天只吃两餐,上午十点,下午四点。因为是"吃",这个时间我记得,不会错。一般下午四点饭后,如果孩子顽皮,大人会骂:疯饿了,晚上哭着不睡,等着驮打!于是孩子都不疯了。记得一天下午,离开饭时间还早,我饿得发昏,端着一条高一尺的小凳,放在碗厨下。正准备站上去,却发现表姐走了过来。表姐大我一岁,跟随她的妈妈一一我的姑母住在我家。表姐聪明,我常常不是她的对手,老是吃亏。由于肚子饿,我顾不了许多,鼓足勇气站到凳子上,打开厨门,踮起脚,朝柜里张望。据祖母说,那碗厨有百年的历史,还是清朝的先人传下来的,有纪念意义。随着柜门的打开,那里面飘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我昂起头,向上用劲,下巴刚好够上碗柜中间的隔板。我还没有看清碗柜里到底有些什么,脚下忽然踏空,下巴挂在隔板上掉了下来。原来是表姐奋力移开了我站着的小凳。下巴火辣辣地痛,我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祖母闻讯赶了过来,拽起我,看看我的下巴说,蹭了一层油皮,没有关系。我还是哭,祖母随手从碗柜的深处,摸出一块咸萝卜,塞入我嘴,我含着萝卜,下巴的痛好像有所减轻。祖母知道是她的外孙女惹的祸,用左右手相互在表姐的头顶上拍了两下,发出的响声让我很满意,表姐装着哭,我竟然裂开嘴笑了。以后长大,才知道祖母那是"打假"。秋天,起风了。我家的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橘子树,每到初夏,上面开满白色的小花,花落后,满树结满碗豆大小的果实。从那时起,我每天都盯着那果实看,知道那东西长大后能吃。秋天到了,满树的橘子由“碗豆"长成了"荸荠",顶上的开始发黄,橘子能吃了。但树高,我摘不着,拿棍子打大人会骂的,于是我盼着刮大风。一刮大风,顶上的橘子会被吹下,满地都是,仼你捡。但现在表姐和我们家住在一起,落地的橘子她也可以捡。一天傍晚,开始刮风,一阵紧似一阵,我有点兴奋,暗暗叮嘱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天一亮就要去捡橘子,睡着了就要被表姐捡去了。一夜半睡半醒,窗户纸发白,风渐渐小,我忽然听到那通往院落的大门吱吱地响了一下,那门的响声应该不是风刮的,是人轻轻地开的声音。我赶紧抓住一件衣套在身上,黑暗里摸不着鞋,光脚跑了出来。到了院中一看,果然有人在捡橘子,是表姐!我迟了一步,大的都被她捡去了,只能捡点半大的。晨光朦胧,依稀看到表姐左侧地上还有一个大的,忙不迭的捡在手里,感觉那是不规则的圆,闻了闻,臭臭的,原来是鸡屎。仍然悄悄地放回原处,讨好地对表姐说,你的旁边还有一个大的。表姐头都没回,对我说,那是鸡屎,我白天就看到的。02六三年,经济开始复苏,我也渐渐长大。下半年,我上了小学。但那时上学早上还是饿肚子的,别人有没有吃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空肚子去上学的。母亲说空肚子念书容易进,于是"进"成了今天的这般模样。冬天的早晨,天还沒有亮,因为不知道时间,母亲只能凭经验催我起床。母亲摸黑帮我穿好衣服,我就开始往学校赶,有时到了学校,教室的门还是锁的,只能站在门外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上午放学大概在十一点左右,要排好队,唱着儿歌走回家。我还是头天晚上吃的,现在已近第二天的中午,走在路上好似腾云驾雾,因为脚是飘的。放学时,老师鼓励我们说,走不动路要想想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我终于走到了家。到家看到锅里正在沸腾的粥,我开始抽泣。母亲说,你不做事,回来就吃,还哭!我怕母亲讲我好吃,辩解道,我冷!母亲又奇怪了,说你穿了棉袄棉裤,你冷什么?顺手在我的腿上捏了一下,忙道,是我错了!帮我脱下棉裤,原来我那右腿插在棉裤与外面套裤的中间,早上摸黑穿没有看清。母亲帮我重新穿好棉裤时说,别哭,晚上在稀饭里加一根山芋。听说晚上还是粥,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现在怎么也想不通,当时那右腿是怎么插入棉裤与套裤的中间呢?原来那时是开裆裤。我上学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弄,那弄的中段有一口井。一天放学,路过那井时,我探头朝井底张望了一下,几近头顶的阳光直射井底,忽然觉得那清澈的井水下面,亮光闪闪,仔细辨认,那是几枚硬币,那是钱!我有点激动。这时我家附近的一位"翘哥"正好走了过来,我对他说,这井里有钱,可能是打水的人弯腰,上衣口袋里的钱掉下去的。翘哥是位瓦匠,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可惜他的屁股与上身形成度的钝角,造成屁股后翘,躯干朝前倾斜。门口老年人说,生这种屁股的人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生勤劳,因为他无论是走路还是干活,屁股就像是发动机,迫使他停不下来。听说有钱,翘哥停了下来,顺着我的手指看了看井底,经过确认,他脱下上衣,让我拿着,顺着井口叉开双腿沿着井壁几步就到了井底。井下传出一阵哗哗声,那是翘哥在水中翻腾,那水不深,顶多二尺。一支烟功夫,翘哥拖着湿漉漉的长裤爬了上来,右手握成拳头,拳头伸到我的面前张开,那张开的手掌里面有几枚硬币,有5分的,2分的,还有1分的,我数了数,一共1角6分。翘哥挑出一枚2分的硬币,递给我,算是给我的赏钱。我藏好这人生的第一笔收入,回到家匆匆吃完午饭就急着上学,母亲觉得奇怪,表扬了我念书有长进了。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我捏着那2分钱满街转,最后选中了一个大大的红桃,在上课之前把它送入腹中,感觉一下午神气十足。六五年,经济好转,街上出现了卖油条的。桐中门口北大街左侧,有一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其子绰号“大牛”,靠兜售油条为生。那大牛五短身材,有点像武松的哥哥“大郎”,常常挎一个扁形的长篮,那长篮竖起和大牛一般高,里面堆满油条,满世界吆喝。大牛常年风里来,雨里去,阳光把他与油条的颜色染为一体,他性格随和,从不烦恼。人们喜欢他,当然主要还是喜欢他篮里的油条。一日中午时分,学生开始放学,工人下班,医院门诊部前面的梧桐树下,篮子里还剩下了不少油条,只要有人注视,大牛就上前兜售。我路过他时,吸吸鼻子,我没有钱买,只是试图嗅嗅那油条的香气。这时翘哥同他的工友走了过来,那工友忽然问翘哥,你一次能吃几根油条?翘哥回答说,我一次能将大牛篮里剩下的油条全部吃光!包括我在内,听到他们对话的路人都认为翘哥吹牛。大牛来了兴趣,数了数篮里剩下的油条,一共四十一根。那工友对翘哥说,另一根不算,你如果能吃下四十根,算我请客!吃不下按吃的自行付账,另付我四十根油条钱。大家都说这个赌法公平合理。那时的油条比现在的小一些,3分钱一根,但一次性吃40根,真是不可想象。翘哥见玩笑变成了打赌,又不肯丢面子,只见他对着油条篮子蹲了下来,拿起一根,掂了掂,笑着说,成,众人作个证见!前20根油条下肚,翘哥风卷残云,也就十分钟光景,众人啧啧称奇,那工友也不慌张,因为毕竟还有20根。吃到第30根,翘哥的头上开始冒汗,那工友也在冒汗;吃到第35根,翘哥的脸色开始发白,那工友的脸色也在发白;最后几根,翘哥就象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异常艰难,眼珠已不能转动,只有喉节在慢慢蠕动,嘴巴就像老牛在反刍胃里的枯草。最后一根也终于送下了肚,那工友揩了下眼睛,付了钱,默默地走了,围观的人也散开了。翘哥已不能说话,见我还在,费力的向我招招手,我将耳朵凑在他的嘴边,听了好一会,才弄懂他的意思,是叫我回去告诉他烧锅的(老婆),借辆板车把他拖回家。几天后,见到翘嫂,我问翘哥怎么样?翘嫂说,躺了三天,每天只喝一点水,省了!03六五年春天,我家孵了一窝小鸡,那小鸡刚出壳时,毛茸茸地,十分可爱。孵一窝小鸡大概要放二十几个蛋,看母鸡的大小,取单数不取双数,单数意味着发展。小鸡出齐后,窝里还剩下几个蛋,母亲对我说,这几个蛋的小鸡出不来了。我问为什么?母亲说,这几个小鸡力气小,蛋壳没啄开就在里面死掉了。我有点难过,心想这几个小生命还没来得及看看这美丽的世界就匆匆走完生命的历程,太可怜了!我对母亲说,挖个小坑把牠们埋了吧?母亲说,埋什么?这未岀壳的小鸡营养得很。见这死小鸡也能吃,我刚才那点慈悲的菩萨心肠顿时荡然无存。忙问,怎么吃?母亲说,放在灶堂里烧!刚好中饭吃过,灶堂里还有余火,我拿起一个蛋,把牠送入灶堂,用火灰覆盖。半个小时后,灶门口升起阵阵香气,我对母亲说,烧好了。母亲说,掏出来吧!我掏岀鸡蛋,拍拍灰递给母亲,母亲剥开蛋壳,那蛋壳中间升起一缕白白的水气,又递给我。我看看那蛋壳中的小鸡羽毛已生长完全,安详地睡在那里,不敢吃,还给母亲。母亲说,你不吃也好,吃了有过!几个蛋被母亲陆续吃掉。还有一个蛋,母亲准备烧,摇了摇对我说,这是个晃蛋,不能吃,叫我拿出去扔掉。我觉得这蛋光滑圆满,扔掉可惜,应该给它派上用场。我走出门看看外面的一片麦地,那麦正在成熟,我把蛋放在那麦地中间,心想以后麦地主人割麦时,发现鸡蛋会获得意外的惊喜。一天,一个小伙伴来找我玩,临岀门时我忽然想起那只蛋。于是我对他说,我家的鸡常在这麦地里觅食,有时还会在里面下蛋,我们一起找找看?谁捡到归谁!那小伙伴比我小,我的话句句听。他说,行!我故意带他到藏蛋的地方转悠,他眼尖,不一会,就捡到了那只蛋,递给我。我说你捡到归你,他见我诚心诚意,把那蛋小心翼翼地装进兜里。几天后,我又见到他,忙问,那蛋吃了吗?他忽然对我怒目而视,骂我:你这个坏蛋!他比我小,以前一直不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说你今天怎么了,火气不小!他见我认起真来,又改口说,我不是说你是坏蛋,我是说那只鸡蛋是坏蛋!我又问,此话怎讲?他说,那天捡蛋回家,妈妈正在烧饭,打了两个蛋准备炒,我说我刚捡到一只,妈妈说,那好,放在一起炒。妈妈对着碗磕开了我捡的那只蛋,厨旁里立马散出一股臭气,妈妈惊道,是坏蛋!结果连碗里的两只蛋一起倒掉了,我还驮了打。我心里笑了笑,对他说,这不能怪我,可能是温度高,太阳把鸡蛋晒坏了。天渐渐热了起来,蝉开始叫了,我在街上看到有人在吃西瓜。那时西瓜不比粮食,属经济作物,种得少,又很贵。我对母亲说,我很想吃西瓜!母亲说,你什么都想吃,想吃就自己挣钱去买!可是怎么去挣钱呢?我挠破了头。但是西瓜的诱惑力太大了,我对母亲说,我会挣钱的,我发誓我明年一定会吃上西瓜!第二年,天随人愿,开始闹文革,学校停课闹革命,我有了挣钱的时间。是杏子成熟的季节,我家门外的杏子树下,来了几个红卫兵小将,他们一边讨论革命工作一边朝树上的杏子张望。我知道这些人不能得罪,从家里拖出一根长竿,对他们说,吃杏子也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你们想吃就打!小将们见我很识时务,用竹竿把树上顶端的黄杏子打了一地,坐在地上边吃边谈革命工作。吃了我的杏子,他们对我很友好。一位小将笑着对我说,跟我们一起闹革命,干不干?我急着说,我还小,我要挣钱买西瓜!听了我的回答,众人都乐了。其中一位小将戴着眼境,文质彬彬,很有学问,他们叫他“政委"。政委哈哈大笑,说挣钱容易,他指着地上的杏核说,敲开这核,里面的仁晒干送到药材公司收购站,可以卖钱;电线里面的铜丝、废铜送到废品收购站可以卖钱;还有蓖麻籽也可以卖钱。他一连举了这么多挣钱的例子,我都听呆了,以前老年人说知识就是财富,我还不信,今天才有所见识。杏核就在脚下,废铜也容易弄到,但蓖麻籽有什么用途我还真不清楚。政委见我有疑问,耐心地对我说,蓖麻是一种植物,它的叶可以养蚕,蚕丝是用作空降兵降落伞的重要原料;蓖麻籽是这种植物的果实,加工后用作空军飞机发动机的润滑油。这种植物在我国目前已普遍种植,很容易弄到。真不愧是政委,说得头头是道,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走后,我就开始收集杏核,一颗颗地敲开,取出里面的仁,晒干。待吃杏子的季节结束后,我居然积累了一包杏仁干,秤一秤,三两;铜丝难以弄到,我四处搜索废铜,就是走在路上,仼何金属物件我都不会放过,捡起来放在石头上磨磨,放出黄光就将它们藏入口袋。家里一柜拉手,是铜的,乘母亲不在家,我用石头砸裂,对母亲说,那柜拉手划手,要下掉。母亲说,随你。于是我把拉手下掉与废铜凑在一起;蓖麻籽更是难寻,蓖麻籽成熟的季节正是暑期,我常常顶着烈日到处奔走,收效甚微。到了末伏,再不吃西瓜今年就没有机会了,已经兑换的杏仁、废铜、蓖麻籽的收入加到一起不足一元。母亲说,买一只西瓜起码要备足1.5元。我记得桐中后山院墙外有几株蓖麻,那地方荒凉,乱草萋萋,还有坟头,一般人很少去那个地方。我不怕,现在正需要用钱,我应该去碰碰运气。一天午后,烈日当空,选择这个时间出门有它的道理,老年人说烈日下一切魑魅魍魉统统无影无踪。我壮着胆子来到此地,远远望去真有几株蓖麻立在那里,走近一看,那上面的果实有的已经成熟,有的正在成熟。我心头一阵狂喜,细细盘算了一下,这几株的蓖麻籽收下来,加上杏仁、废铜的收入,足够买到一个十斤以上的西瓜。我四处张望了一下,正午,热浪滚滚,没有一个人影,我哈哈大笑,我开始收获了。当我准备扳下那株果实最多、最成熟的枝杆的时候,只听轰地一声,蓖麻叶下的一窝断腰蜂倾巢而出,嗡嗡嗡地在我的头顶上空盘旋,在发现我是那个不速之客后,一齐俯冲向我扑来,我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很不幸,尽管我逃得飞快,还是有一蜂在我的右眼皮上叮了一口。瞬间,我的右眼开始火辣辣的痛,整个右脸也开始麻木。脱离了险境之后,我捂着右眼一路走一路哭,回到家我的右眼已肿得像鸡蛋,沒有一点缝隙。母亲惊问,你怎么弄的,跟人打架?我哭着说,不是的,是蜂子锥的!母亲说,你好吃,活该!蘸了一点香油在伤眼上涂抹。一夜疼到天亮,整个右脸比左脸胖了许多。我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好呢?母亲说,要十天吧!我哭着说,十天后还有西瓜吗?母亲叹了口气,沒有回答。三天后,右眼开始消肿,中间的缝隙也出现了,我对着镜子,努力睁开,让它配合左眼一同看清这个世界。无奈一用力就痛的不行。第五天,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对母亲说,我要上街买西瓜,西瓜吃了败毒下火,母亲说,你去吧!我拿上那不足的一元钱,捂着右眼,来到广场,那年月只有广场老电影院门前有卖西瓜的。还算运气好,真还有一位瓜农在树荫下卖西瓜,我递上钱,老农数了数,说不够。我说你就帮我挑一个小的吧!我的眼睛被蜂子锥了,要吃西瓜败火。老农善良,听我这么说,认真地挑了一个,过了秤,说,少几分钱也就算了,包熟。那时没有方便袋,临走时老农还叮嘱说,双手抱牢,走慢一点。我眯着右眼双手抱牢西瓜蹒跚而行,边走边歇。我那时也只在十岁,天气又热,抱一个约6斤重的西瓜走路非常吃力。走到以前说过的那条长弄时,在阳光的炙烤下,头发里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流到蜂叮的右眼,一阵火辣辣地痛,我忘记了手中的西瓜,不由自主地准备用右手去揉那伤眼,手刚一松,只听扑通一声,西瓜落地,四分五裂,瓜汁流了一地。我正在发呆,一人路过,连道,可惜,好熟的瓜!顺手从地上抄起一块大的,蹲在路旁啃了起来。见我还楞在那里,路人喝道,你不吃你还在等什么?我如梦初醒,弯腰也从地上捡起一块,看看手中的瓜,再看看地上的瓜,我无法下咽,百感交集,这瓜几近是我半年的心血成果呀!这时,受伤的右眼又重新合在了一起,额头上的汗水、泪水和口水一起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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